“請進。”
門呀的開了,周楓先進來,對他笑笑,算是打了招呼,接著把身子讓朝一邊。
進來一個魁梧的身軀,附帶著一股淩厲的寒風,剛從被窩裏出來還沒適應寒冷的黎世傑猛不丁打了個寒戰。來人一步跨過來,雙手緊緊地握住黎世傑的右手說:“是黎先生嗎?你好你好,幸會幸會。”盡管他已經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黎世傑仍然能感受他嗓音的洪亮。本來不算小的屋子在進來這麼一個龐大的身體後突然變得擁擠起來,他嘴裏呼出的熱氣帶著一股子奇怪的醃製品的味道噴了黎世傑滿臉,使他感到一股難言的惡心。他有著寬大的臉龐和濃密的眉毛,臉上長著很多不規律的肉疙瘩,雜亂的頭發上戴著一頂農村常見的氈帽。黎世傑無法判斷他的年齡,他隻能感覺他的雙手異常的粗糙,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大塊頭,在南方極少見這樣塊頭的人。
“幸會幸會。”黎世傑盡量用謙卑的口吻說。
“我姓劉,叫劉誌達。”
“劉先生,幸會。”
“黎先生的事,我都知道了,謝謝,謝謝你。”劉誌達用力握著黎世傑的手上下左右甩了幾下,毫無防備的黎世傑覺得雙臂一陣酸麻,但他顯然不能拒絕這樣的好意,他隻好任由他甩著,直到他滿意了放開手為止。
周楓搬來了小凳子,三人坐下來。
“事情我都聽周楓同誌說了,黎先生能在危機時刻仗義相救,足見是位有愛國心、有膽識的誌士。我聽說這次周楓同誌來這兒的費用也是黎先生出的,對黎先生的愛國義舉我們非常欽佩。”
黎世傑聽到最後一句,不由有點狼狽,但他能察覺出劉誌達的話裏沒有半點調侃、挪揄的意思,是完全真誠的,而且他能直呼周楓為“同誌”,顯然並不把他當外人,當然也顯示出並不在意他知曉他們的身份。
“黎先生支付的費用,我們還應當還多少?”
黎世傑一時覺得不便回答,就看了一眼周楓,周楓說:“五十塊。”
“好的好的。”劉誌達說,“隻是黎先生,錢我們暫時還沒有,不能馬上給你。”
黎世傑對此並不覺得意外,但他需要表達出自己的失望,以顯示債主的身份,他說:“我和周小姐在上海說好的,到這兒我就能拿到錢。”
“當然,當然的。”劉誌達說,“我是說不能馬上,不能現在給黎先生,所以需要黎先生多待一段時間。”
“多少時間?”黎世傑不動聲色地問。
“不長不長,黎先生,我們這兒也很困難,實在沒有多餘的錢,所以我們需要一些時間來籌錢,黎先生放心,我們答應的事情一定做到。”劉誌達說著從懷裏摸出一小張皺巴巴的紙片,然後掏出一個小布袋子,從裏麵撮出一點煙絲,小心地放到紙裏,熟練地卷起來,然後把紙邊放到嘴裏舔一遍,粘起來,遞給黎世傑,黎世傑客氣地擺擺手,表示不會抽。趙世達摸出一盒洋火,點著煙,深深地吸一口,噴出一陣濃烈的煙霧,久久不散,使人覺得待在一間失火的屋子裏。
“黎先生是哪裏人?”劉誌達問。
“紹興鄉下的。”
“在上海做什麼?”
“戰前在租界做零工,現在沒事做。”
“黎先生一直在上海做嗎?”
“以前當過兩年兵。”
“哪年當的?”
“民國二十年。”
“黎先生在哪個部隊?”
“五軍88師。”
“打過仗?”
“打過,民國二十一年一二八打完就一直在上海。”
劉誌達把抽完的煙在鞋底摁熄,和周楓互相看了一眼,黎世傑認為他們對自己的回答很滿意,是相信的,當然,僅就這幾個問題來說,他也幾乎沒有撒謊。雖然這個盤問在意料之中,他也完全可以接受,但黎世傑為了表示雙方的平等,還是問道:“不知劉先生是做什麼買賣的?”
“黎先生是爽快人,我們也不隱瞞,我們是遊擊隊,抗日救國遊擊隊。”
他說得這麼直截了當,黎世傑反而感覺很意外,同時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下去。
劉誌達見黎世傑沒有繼續問,就接著說:“黎先生放心,我們今天是抱著誠意來的,對幫助過我們的人我們是不會虧待的,今天來這裏,就是想和黎先生商量下,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請黎先生跟我們走一趟。”
黎世傑不明白“走一趟”的意思,看著周楓。
周楓說:“我們的意思,今天我們不能待在這個地方,如果方便的話,黎先生能不能和我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