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曼璐見大太太沒了平日的雍容華貴,隻是笑了笑並沒有開口,坐在了大太太的左側。把手裏的烏漆托盤放在一旁,揭開了上麵藍地纏枝白花罐的蓋子,熱氣夾著香味兒升騰了出來,裏麵大半罐子的燕窩粥,晶瑩剔透,看去有如玉一般。她盛出來慢慢的吹涼,方才送到了大太太的嘴邊。
榮大太太沒有吃顧曼璐送嘴邊的粥,隻是端著坐正了身子,緩緩伸手接過,安靜而認真的吃著。顧曼璐隻是眨巴眨巴著眼,安靜地坐著。
完了之後,顧曼璐伺候著麵上已心平氣和的榮大太太,嗽了口,擦了嘴。
榮大太太拉著顧曼璐一塊倚在軟榻靠枕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著聊著,顧曼璐是順著大太太的話題答著應著,心底卻在琢磨著大太太想與她說什麼呢,這樣子雲裏霧裏的繞圈子,並非顧曼璐熟悉的風格。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耐著懷子,嗯嗯哦哦著……
正當,顧曼璐稍稍走神時,大太太在軟榻旁拿出一個墨綠墨綠的小匣子,放在顧曼璐的手上,還用慈愛的眼神望著她,並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道:“正茂與你在香港刊登結婚啟事,之後又隻有你一個人回上海,當正茂回來時,榮家上上下下又忙碌著過新年,出了正月,你又有了好消息;所以啊,一直沒有機會與親家太太見見麵,也沒有來得及給你一份像樣的聘禮。”說著,又指了指顧曼璐懷裏的小匣子,接著說:“這在裏頭,有份公共租界那邊洋樓的房契,與你們現在住的洋樓不遠,這就算是補給你的聘禮!”
“謝謝,媽媽!”顧曼璐喜笑顏開,道。她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用什麼表情?該說什麼話?
…………
在榮家老宅用過晚餐後,榮正茂就陪著顧曼璐回了公共租界的榮家洋樓裏,他陰著臉回了畫室,顧曼璐在阿菊的伺候下洗了頭,又衝了澡,現在她的身子重,不大敢泡澡,偶爾泡泡也是聽醫生的話,不能洗澡時間過長,水溫也不能過高,因為溫度高了對胎兒大腦發育有致命影響,孕早期洗澡溫度太高,可能造成胎停的。洗澡要快速,衝衝擦擦就出來。
顧曼璐是很自愛的女人,特別是懷孕時期就極其小心,從不敢一個人沐浴,都是阿菊伺候著,此刻她依偎在二樓主臥外起居室的軟榻上,身著鵝黃色的連體孕婦裝,這還是她與手工製作旗袍的師傅商量製成的,之後他們還合作將這最時尚的孕婦裝推給富太太官夫人們,顧曼璐也分到了一些錢,這是設計費。
阿菊輕手輕腳地繞到後麵,拿了塊幹毛巾給她擦頭發。阿菊用幹毛巾小心翼翼地把顧曼璐頭發水汽擦幹,頭皮也擦到發熱,想起了一件事,嘴上就說著:“少奶奶,白天有您一封信,信封上的字別扭的很,還不如我家小虎的字呢。”小虎是阿菊的大兒子,今年十二歲,念國小五年級。
顧曼璐讓阿菊擦的頭皮發熱,思緒也模糊成了一片,順口接著話,道:“哪裏寄來的?”一周之內,她有五天會去學校念書,隻是大三的課不多,大四就更少了。至少有半年的時間實習。那就不是學校或是同學寄來的,英國張豫瑾的信是寄到顧家。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別的什麼朋友需要用寄信這種方式。虹橋路的榮氏漂亮女子會所生意興隆,洋助理一個星期給她彙報一回,一個月送一次帳本給她過目。
阿菊思索幾秒,很肯定的說道:“沒有寫地址。隻有我們這裏的地址,與您的名字。”說起來,有些怪怪。
顧曼璐抬起左手揉下光潔額頭,想不出什麼道道,就不費這個腦子,讓阿菊下樓去拿來。
而阿菊嘴上響亮的答應著,手裏卻拿起吹風機,嗡嗡嗡地把顧曼璐那濃密的長發吹妥當之後,還給她倒了一杯牛奶,然而才快步下樓。
榮正茂正留連在自己的畫室裏,陰著臉深思。
顧曼璐左手漫不經心的摸著那墨綠色的小匣子,打開一看,是一份房契,還有一大串鑰匙。心裏明白:這不是什麼聘禮,這是補償她不能入住榮家主屋的補償,她很欣賞榮大太太這樣直截了當的方式,她是不需要那些無關痛癢的言語上安慰。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此時她的心情並不十分舒暢。她都快不認識自己,一定是懷孕的緣故,生了小孩,很快就能恢複正常。然而,她卻騙不了自己,還記得張愛玲說過 :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那麼就很多很多的錢;如果兩件都沒有,有健康也是好的。
顧曼璐明白她已經有很多錢了,現在想要很多很多的愛,她不愛別人沒有關係,不防礙別人愛她,她是樂意看到別人愛著自己。而,榮正茂愛不愛她?不知道。不過,他十分明顯的思念著死去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