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全亮,時間還早,遊離便在賈正財家中用桌椅拚了個臨時的硬木床,從佩囊中取出鋪蓋,鋪好後就鑽了進去,先美美補個覺。
迷迷糊糊間,他就像坐過山車一樣,一連做了好幾個跳躍性十分的夢。
既夢到了小時候和爹娘在踇隅山打獵的情景,又夢到和師父璿玉子在杏樹下做早課,還夢到了霧魔嶺中的白首金雕,更夢到了華生的怨魂重聚,在賈家村中來回遊蕩,久久不肯離去。
當然了,還夢到了依稀停留在潛意識裏的“前世”的生活碎片。
就在他將醒未醒之際,有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亂入了他的夢境。
夢中的那個巨大身影,仿佛一具高聳入雲的神人法相,盡管看不清臉龐,遊離還是通過那人胸前熊羆樣式的補服,認出其身份。
原來是聖山縣城隍婁瑾瑜。
到這時,他就本能地有些警覺了。因為他很清楚,這個世界的神祇擁有闖入人的夢境托夢的能力。
果不其然,下一刻,原本將頭部掩藏在雲海之中的婁瑾瑜,向下露出了那張堅毅的麵龐。與此同時,熟悉的聲音再次在遊離的腦海裏響起。
“打擾道心小友清夢了。此次貿然闖入你夢境,實在是情非得已。你和華生、碧瞳鼠的鬥法氣機,被我感知到了。大致情況我已知曉,這次找你,是想委托一事。希望你能留住與你在一起的那個赤腳小道士。”
遊離問道:“城隍大人早知道他是無垢之體了吧?”
婁瑾瑜道:
“不錯。我原來想著,他既有師承,想來還不至於招致不軌之徒的覬覦。如今他無依無靠,修為低微,若任其在本縣域內到處遊蕩,極有可能引起不小的禍亂。
“你是本縣人氏,想來也知道,前些年本朝與匈奴人在本縣境內多次大戰,幾度屍橫遍野,流血漂櫓,哪怕道會司已經努力多年,也仍然還有不少亡靈沒來得及煉度。加之,南麵安化鎮發現了儲量可觀的礦脈,吸引了大量修行界人士聚集。這些妖魔鬼怪、橫行之徒,都極有可能會對那小道士不利。”
聽到這裏,遊離便大致猜到了對方的意圖,不動聲色地問道:
“那麼,城隍大人的意思是?”
於是,婁瑾瑜便將心中的想法詳細說了一遍。
“你放心,此子秉性純良,心性沉靜,本縣道會司隻是暫時將其納入譜牒,同時給予度牒、道籍,等這陣子風聲過去了,他願留就留,想走就走,我們不會強留。”
遊離沉吟片刻,一口應了下來,但也表示隻是盡力而為,不能保證一定會說服病無。
婁瑾瑜微笑頷首,旋即撤出了夢境。
遊離頓時睜開雙眼,發現外麵天光大亮。
迅速爬起身,收起被褥,來到裏間的小屋內。見病無坐在床邊,低頭打盹,便悄悄走到床前,見孩子也睡著,但呼吸平穩了很多,也不咳嗽了,是轉好的跡象。
遊離便搬了一把椅子,在病無對麵坐下。
片刻後,病無似是有所察覺,緩緩睜開眼。見遊離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一時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說道:
“不小心睡著了。有事?”
遊離指了指屋外,示意到外麵談。病無會意,跟了出來。
在小院裏落座後,遊離問道:
“今後有什麼打算?”
病無悠悠地歎了口氣,茫然道:
“不知道啊,這家的小孩兒是師父生前全力醫治的,我想先治好他。至於以後,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遊離點點頭,笑問道:“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
病無搖搖頭:
“我其實是個孤兒,小時候在村裏吃百家飯,白眼沒少受過,但那些鄰居嫌棄歸嫌棄,該給的接濟其實一點沒少。所以我從小就意識到,要記住別人的好,更要自立自強。
“兩年前,師父路過村子,見我孤苦無依,就征得村長的同意,收我為徒,帶著我一起雲遊。我比較笨,跟了師父兩年,平時不是照料師父的衣食,就是努力學習《藥典》,根本沒精力去想別的。現在要說想做的事,估計也隻有繼承師父的衣缽這一件事了吧。”
正說著,院外響起了敲門聲。
遊離打開院門,發現來的是個熟人,就是之前一直在青雲村負責維持秩序的明德道長。
遊離愣了一下,然後相視一笑,明德默契地點點頭,徑直走了進來。
三人寒暄一番,各各落座。
“天氣冷得真快呀!”明德笑眯眯地甩出這句開場白,弄得二人隻能“嗯啊”附和兩聲,然後氣氛就驟然冷場,一度很尷尬。
“咳咳,貧道是縣裏道會司的幹辦,昨晚收到城隍爺的指示,說賈家村發生鼠疫,故特來看看。但貧道剛剛在村裏轉了轉,似乎已經……控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