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兒,你怎麼知道我還活著?我敢保證就算那臭小子也隻是剛剛才發現不對勁的。”
“墨跡。是墨跡。”半響,她輕輕吐字。“我在墨鄉的”顰笑居“曾聞過一次那個墨味,那裏的老板告訴我這種帶有奇特香味的墨汁是今年的新品,而我卻在錦盒的墨跡上聞到同樣的味道,所以……”
“喝!聰明的女人不好養啊,臭小子是被他自己給擺了一道。”他捋捋胡子豪邁大笑道。
“不愧是師徒。”突然,一一湊上來輕快的說了一句。
“什麼?”
“穆緣跟您說過同樣的話。”
她低下頭,笑容淺淺的掛在嘴邊,回憶漸漸上湧,過往叮嚀耳畔的吳儂軟語奈何不了變遷世事,撲扇著翩翩彩翅輕立心尖,忽地,又飛走了,心裏又開始變得空落落的。顧一啊顧一,你剛才自己說的,你不是為了求死而去的,現在怎麼悲悲戚戚似臨別感懷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當她沉浸在過往的一些情與景時,不知不覺中和老者已經拉開了一段距離。
“到了。”他突如其來的聲音回蕩在孤獨黑暗的甬道,每個字清清楚楚砸在泥地黃牆,以及……一條通往密室的地下階梯。
麵對盡在眼前的龍紋尊,老者猶豫了。也許他和女娃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從她身上很快明白了穆緣喜歡、甚至是迷戀她的理由。因為有太多的地方討人喜歡了,所以……真到了下手的時候,他還是不忍了。
眼見女娃比他更加平靜的走到那個極有可能成為她墳墓的神物麵前,老者恍然間有了那麼一種體悟。一一走的每一步都不在任何人的控製之下,也包括他。今天,不是他選擇了一一,而是一一選擇了接近犧牲的方式來保全她認為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他隻不過是她從此岸到達彼岸的一葉帆舟……
靠近神物近乎凍結般冰冷的溫度有一秒的的確確讓她戰栗,但她固執慣了,執念太深,她所決定要做的,不求完美隻求結局。
“你說,我要用多少血……才能祭你。”
話音落,刀鞘出,幽幽冷光乍起,老者伸手擋住眼前一閃而逝的白灼。
滴答……滴答……滴答……
血順著藕臂滴落在下盤凹槽處,啪,雜碎,綻放……
利刃又往裏送了送,如啟刀的那一秒,毫不猶豫……“嘶拉”一聲如涼水猛然灌進滾燙的油鍋從最深處激起衝天白煙,連同橙黃的裏衣一起融化了。
“書上說,至今為止沒有開啟的方法,隻有一條毀滅的途徑……”
“血祭,我這才明白穆緣阻止我看的原因,他若是知道我背著他偷偷溜過去的話,一定會吹胡子瞪眼睛罵我不乖呢……”
“當時,當時我就在想,既然沒有人能證實它的真假,為什麼還有、還有那麼多前赴後繼偷覷作亂的人。後來,想通了,得不到的總是好的,人要有盼頭才能走得更遠……”
刀子從右手邊頹然滑落,仿佛有種力量源源不斷的從它體內吸收新鮮血液,很冷,但不怎麼疼,跟學校組織義務獻血時的感覺很像、很像……
腳步有些虛浮,好吧,雖然我很不仗義的想毀掉你,但看在我這麼辛苦的為你提供血液的份上讓我靠一靠吧,隻要一下、一下就好……想著想著,身子斜靠慢慢下滑……
時間過得有些慢,她都變得困了,不然怎麼漸漸感覺視線模模糊糊的?她忽然意識到一直都是自己喋喋不休的嘮叨,抬眼望去,老者站在原地一動未動。恩,她真的是累了,竟然產生錯覺,從那雙眸子裏看到了悲傷。
嗬,不管這些了。她還要繼續說,她不想停下來。
“我想和穆緣一樣叫你師父。哎,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不知道他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我猜啊,一定是現在的縮小版,一樣酷酷囂張得讓人很想扁他,哈哈……”
“是很欠揍,沒少挨我打,所以他從來不叫我師父。”
破天荒,老者開口講話了,一一覺得其實他的聲音有一種長輩的溫暖和煦。
“真,真的?嗬嗬,那就是穆緣啊。那,那他叫你什麼……”
“小老頭……臭老頭……老不死……”頓了半天,他望著一一不再有光彩的水眸,於心不忍,咬咬牙,把心一橫,低聲說道。
一時,一一伏在神物旁笑得花枝亂顫,“其實,其實,他不是在罵你。他是希望您真的能長生不死,真的,我懂他……”
“我知道。不然早打斷他腿了。”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地下迷宮裏隻有他們的聲音來回碰撞,清冷得很。
漸漸,隻剩下一個人的聲音,老者向前走了幾步,輕聲喊,“女娃,女娃!”
“人家有名字,顧一,一二三四的一,它是我們那個世界裏筆畫最少最簡單的字。因為爸媽希望我簡簡單單做人,快快樂樂長大嘛……”
耳邊響過老者略顯焦急的聲音,她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對著模糊不清的人影笑笑。
看見她還保有一絲神智,老者稍微沉下心來,視線越過一一,濃稠的汁水、滾燙的白煙將她圍在中央,神器幾乎隻剩下半個麵盆大小。
“顧一丫頭,別睡,再說說話,你快成功了。”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兩邊石壁猛地倒塌了,穆緣躬身虎背站在台階上喘著粗氣,利眸掃視到半臥在血泊中的小人兒,霎時間,他一路上建立起來僅有的理智轟然倒塌,血絲開始從眼角處蔓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鷹爪死死攥住胸口,踉蹌了兩步,心髒處不斷撕裂拉扯的力量直衝胸口,他難以自持的向前一衝,一口鮮血噴薄而出。
其後趕來的白笑生見此情景,皺眉深鎖,立馬做出一個正確的決定,攀住一旁高出來的石壁輕巧的一躍,整個人懸在了半空中。
正當他一切就緒,穆緣仰天嘶吼,聚集起的掌風毫不留情的狠狠砸向地麵,伴隨著他絕望的悲鳴,白笑生看見自己先前站的那塊土地驀然塌陷,亂石狂舞,灰塵漫天遮住了他的視線。
“緣……”她很快知道了來人是誰,這麼大的動靜若還沒反應,那真是離閻王殿不遠了。
聽到寶貝微弱的呼喊,穆緣立刻放下第二波的攻擊,衝下階梯,撲倒在她身邊,伸在一半的鐵臂僵直著,他該從哪裏抱他的寶貝,即使一身紅衫也難掩滿身血汙,誰能告訴他,他該怎麼辦?從來沒有過的絕望一層一層包裹著他,快要窒息了!
最終,他顫抖著手臂環到一一的肩膀處,緩緩把她的上半身摟起靠在自己懷中。
“為什麼?你……這是為什麼?”什麼責備的話都說不出了,他哽咽了許久,隻能不住的低喃那三個字“為什麼”。
寶貝,為什麼要讓我冒失去的風險?為什麼?
“我不想你難過啊。那麼多兄弟,你知道他們為了你不會後退半步,你怎麼忍心讓他們承受永無止盡的戰亂?你可以用武力打退敵人一次、兩次、三次……那以後呢?你曾經部署的計劃不就是為了大家考慮的嗎?兄弟們會老,你也不會長盛不衰,但江湖卻永遠年輕,它每時每刻都有新鮮的血液注入,像小夜一樣的後起之秀還會有很多,我們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