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

男人雲淡風輕的拋下一句話,滿不在乎的眸子裏蓄滿深意,就看讀的人有沒有那個慧根。

仿佛有一隻鍋鏟從天而降攪得景夜心裏是五味雜糧,他所有的偽裝完全被這個男人看穿了,“難怪你的‘天下第一人’能當那麼久。”

猴兒從小夜的低語中猛然領悟到來人的身份,驚訝的合不攏嘴,“你,你是那個……”

男人挑挑眉,一臉玩味,“‘天下第一’?哼,小子,等你長大若能奪的了這個位置,我就給你。”他說的十分輕描淡寫。

“還有……我出手,不是為了你,是因為我樂意。你的眼神……我很欣賞,他們早晚會為今天得罪你而會後悔。”

驀然間,景夜懂了一點點,也許江湖上盛傳的被妖魔化的修羅判官並不是真實的穆緣,這個男人要的從來不是這些……從來不是……

沙場夢回獨獨平添了奇異的感覺,平靜的語調在轉瞬即逝的時間中敲響了一個永遠不會落幕的序曲。

“那就是我和穆緣的第一次相遇。人啊就是這麼可笑,他唾手可得的卻是你強求而不得的。不是他幸運,而是……他站在浮世之外,你陷於亂世之中……”

空靈的聲音回蕩在兵戈鐵馬蠻山處,曲終散場夢醒時,人不滅,戰事定。

最後一字玎璫落下,飄然轉身,塵土漫,勝負已分。

景夜無驚無喜,淡然低喃,“你,輸了。”

“我隻懂了一半。”勝即勝,負即負,當他意識到不是他選擇了這條路而是……這條路選擇了他時,戚軒就告訴自己:做好最壞的準備吧,別人挖的圈套毫無察覺的就往下跳了,那是你輸人一籌。不過……他始終無法明白,這支最有經驗的軍隊……到底是怎麼了。

“知道這片山的別名嗎?”景夜悠然自得的騎馬轉了一圈,“荒蕪的表象下蘊藏了無比巨大的磁場,任何兵器不要妄想從它之間通過。它如芒刺般駐紮在這片土地,”鉄芒“、”鉄芒“、由此得名。”

穆緣推測的沒錯,每個人最自信的東西往往會成為一劑毒藥,當它在意想不到的時刻背叛你……

人性的弱點,致命傷……

“跟我走一趟吧,太子爺亦或者……皇上。但無論哪個名字,都意味著不會再有人稱呼你為盟主,因為你已經選擇了一條遠離江湖的路。”

他記得,在和穆緣把酒論兵事的那晚,穆緣說了這樣一番話很觸動他。

人們都在不知不覺中選定了一條要走的路,正的、偏的、對的、錯的、笑的、怒的、願的、悔的……它都是最終埋葬自己的地方。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希望他的衣冠塚……是江湖,因為那裏至少還有自由……

他們行至了生門入口處,竟不見有人接應,外麵冷冷清清的像是一座空城。

等了一會兒,景夜幾乎快要失去耐性的時候,他從快馬趕來的西雷沉重的口吻中得知一個五雷轟頂的異變消息。

“夫人被人擄走了。門主已經追去了。”

“怎麼會這樣?”他條件反射第一個念頭就是看向戚軒,如果是他動的手腳,或許……但景夜失望了,他隻看到同樣的訝異與困惑以及他直視著自己的眼睛緩緩搖頭。

“來人應該是從地道走的。”西雷皺眉深鎖,他尤記得門主勃然而起的怒氣比任何時候都讓人目瞪口呆,他急喘暴戾的麵孔從震驚到絕望最後化為一潭死水。在那一刻,他把自己完全封鎖起來,狂風驟雨般肆虐的速度是他唯一滲透情緒的裂縫。

“有誰知道你們地道的布局方位?”一針見血的拋去一個眼下最關鍵的問題。

來人是誰?是何目的?了生門龐大的地下體係四通八達,有很多條道是通往內部隔間,隻有一條才是真正的活路能夠到達建造時的最底層……若非特別了解的人,一難以找到入口,二躲不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暗器,三迷宮般環環套繞、上下疊合交差的大路小道擾人心智,任你方向感再好也會終身困頓於此,四長埋地下的泥土機關透滲出鏽霧毒氣,眨眼間可奪人性命。

正因為如此多重保障,穆緣與眾人商議下來做出一個決定,讓龍紋尊永遠長眠於他們腳下。

“隻有門主和副門主知道,連我們都沒下去過……不過……”西雷往衣襟裏一抄,拿出一卷圖紙,“白副門主離開前把地圖交給我,上麵標注了暗器毒霧的位置,讓我拿上它在此等候各位。”

“好,事不宜遲,我們趕上去。”

“主上,那他……”景夜身邊的一個隨從指著戚軒問道,景夜腳步停頓了兩秒,餘光斜視了幾眼,想了想,淡淡的說,“一起……情勢所逼,先委屈委屈閣下了……”

時間倒轉至四個時辰前。

輕羅暖帳,嫋嫋生煙,縱使紅妝淡抹依舊掩不住滿臉倦容。

細心疊好軟褥薄紗,坐到梳妝華台前,執起白玉雕簪,靜靜打量起鏡中嬌顏,柔荑輕舉撫弄漸然消瘦的蒼白雙頰,連胭脂水粉都無法塗抹上一點紅潤。同樣冰冷慘白,她終究緩緩放下玉簪,輕歎口氣,手懸浮在金銀器物上,躊躇間,落下。

瑪瑙玉簪,紅步搖,細流蘇,總比白玉多一絲暖意。拿起,放置一旁,右手執梳,抬起慢落青絲處,相對卻無言……

隻歎道,美則美矣,全無生氣……

紅衫玫襟驀然掀起,巧墜薄肩,披上與麵色不符的鮮豔,她滿意的笑笑,斜坐床邊,默然不語。

三日,是期限,是終結,也是……

一陣風吹過,她笑了,“等到您了……”

一隻本欲捂住她嘴的手在離那半透明的笑意一指之遙,生生停住了,厚重滄桑的聲音順著城鷹爪狀的臂膀騰空傳來。

“女娃,你知道我會來?”

伸手搭在懸於半空中幹皺的手腕上,緩緩向下壓,麵前餘下了空間讓她得以站起身來。

“不止這個,我還知道……你的身份。這恐怕是……唯一穆緣沒發現的。”

老者定定的看了她幾眼,背過身去,仰天舒了一口氣,“穆緣小子終於走運了一次。但……注定我要對不起他。”

“不,您錯了。”不知何時,一一已經走到他身側,她對著老者麵朝的地方,輕啟朱唇,“我不想死,跟您走,是求生,而不是求死……”

說完,笑著扭頭,清澈水眸對上落於身上的複雜視線,她發現,這個老者有不輸於穆緣的精明。

一路上機關不斷,老者白袖一閃棉裏刀牆中劍應聲變道,同樣的速度力度……以及同樣的軌道,在出箭的銅錢大小洞口準確的倒堵住。

“這麼好的暗器,毀了多可惜啊?堵住不就一時半刻用不了了嗎?”

躲在老者身後,感覺像身臨盜墓現場,一一心情竟好了很多。既來之則安之一直都是她最大的優點。

一一很詫異,即使拉著沒有任何武功底子的她在暗器橫行的密道中左穿右梭,老者竟然還能健步如飛,可見……

“乓”又一根千斤鐵柱哪兒來的回哪裏去了。

他拂袖開口,“我是為穆緣等會兒趕上我們節省一些麻煩。”

一一頓時噤聲無語,這不是多此一舉嗎?要是這樣,何必避開穆緣耳目把她“擄”來。

“我是為大局著想,把那些暗器清清掉還是可以用的,若是等穆緣動手,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會……把地道毀掉的……”

這些密道當年修建時破費人力物力,前麵開啟的暗器在半個時辰後重新開啟,也就是說等穆緣他們追上的時候也要像老者一樣對付繁瑣的機關。一一望著老者的背影,一時肅然起敬,有穆緣這個徒兒,老人家心裏一定相當苦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