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莞爾一笑,他喜歡喝我釀的酒,我自然十分高興。不單因為是他,任何一個人我都會高興。
以後,每日晌午,他都會從大殿過來,在椒房殿用膳,並且獨獨要喝葡萄酒。他喝酒隻是品個意,並不多量。縱是如此,秋天過完的時候,那寒玉甕也空了。
冬天來的時候,皇上住進了溫室殿。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百姓在過年的時候,講究團圓和祝福;皇帝家過新年雖然排場,但也和平民百姓一樣,圖的是喜慶和吉祥。元日,我早早地便托著金甌永固杯候在溫室殿外,那杯子用黃金鑲嵌珠寶特製,極重。軒轅帝喝了屠蘇酒才上大殿接受百官拜年。
之後,父親和大哥進宮朝拜。
我身著華麗的中宮禮服,頭戴鳳冠,坐在椒房殿上看著父親和大哥謙恭的行跪禮,麵上生動的擠出一絲微笑,看不出一絲疲憊。我不想受他們的禮,但如今的我不單單是他們的女兒妹子,更是天朝的皇後。多少雙眼睛在望著椒房,又有多少雙眼睛在望著君家?
“父親,大哥,不必拘禮!雙親近來身體安好?”
“是,都好!”父親上了年歲,日漸蒼老,眼神中少了壯年時的堅決,更多了一份兒女情長。大哥卻越來越像幾年前的他了。
“大哥是年前從西北回來的嗎?大嫂和祺兒都還好?”
“是,他們都好,謝娘娘掛心!”大哥一如既往溫潤的微笑,西北的風霜下,還有幾分柔情。他與二哥是截然不同的,他像是天邊的圓月,雖沒有溫暖但並灸人,而二哥則恰如暑日,總是傾其所有。我張張嘴想問些什麼終是沒說出來。大哥看著我,眼神裏有警告。
史官在一旁細細記錄,讓這原本應該和樂融融的場麵變得有些如刺哽喉,好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沉默下來,這時,知秋走了進來。
父親與大哥都同時抬頭看她,卻均未說話,知秋把頭垂得更低了。
正月過後,宮中開始籌備我的及笄禮。生辰那日,母親進宮同太後一同主持笄禮,大嫂亦被準許一同入宮。及笄禮上,當聽到讚禮唱“開禮……”時,我穿著襦裙從東房走出,麵向香案,恭敬跪下。有人念誦祝辭:“吉月令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綿鴻,以介景福!”禮聲在大殿中悠然回轉,久久不絕於耳。大嫂欣慰含笑,纖手為我束起如雲秀發,雙鬟變作單髻,髻上簪了一枚桃木發笄,然後有女官扶我回東房,著上紅色曲裾,再緩步出來。母親臉露微笑,頗合時宜,她動作優雅地將一根桃心玉簪別入我的發髻一側。而後又回東房,穿上層層鑲金絲鳳棲牡丹花紋的華服,再由太後將一支鳳頭金簪固住我前額束起的秀發,露出白玉般光潔的額頭。之後,由母親申以戒辭,教之以禮,又有太後身旁的女官高聲誦唱“婦德、婦容、婦功、婦言”,然後母親交給我一卷東西,便是那日教習宮女交給管言的卷軸。在讚禮的唱聲中,女官攙著我徐徐起身,娉婷立於殿中,刹時日月隱耀,隻餘我一人獨放光華。一回首,便望見那雙永遠溫柔含笑的眼睛隱於西殿。
這樣,禮便成了。
我與大嫂甚至來不及說上一句話,隻見她含笑望我,亦掩不住心中的傷感。
椒房今日格外耀人,隻因殿前紅燈籠高高懸掛。
坐在殿內,當聽到宦官唱聲時,心中一亂,竟將一塊玉環碰落在了地上。
玉環脆響聲不絕於耳,半晌才消逝於殿宇之中。之後,門外已然寂靜無聲。
隔了一會,知秋進來了。
“皇上走了?”
她點頭,竟和我一樣鬆了一口氣。
之後亦不見皇上來椒房殿,便是原本每日必至的禦幸記錄也多日未見呈上。
慈訓殿,太後正襟危坐。我,跪在下首,許久也不曾聽到她一句“平身”。
“皇後,哀家聽說皇上去椒房的時候,你居然摔了東西?”原來,不說也是錯的,不知道皇上若聽到這樣的話會作何想?
“臣妾不敢!”我伏在地上。
“哀家隻怕皇後忘了這不敢二字是怎麼寫的!”太後戴著金護甲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案上。
我無語,這並非審判的過程,乃是直接要宣判了。天朝以孝治國,自古皆是如此,即使眼前這位太後不是皇帝親生母親,亦不妨礙她在天朝的德高望重。
她站了起來,未看我一眼,女官立即上前攙住。
她轉而向內室走去,不容置疑的聲音從上空飄來:“皇後言行有失母儀風範,尚不自知,念在你年少,就在哀家這好好思過吧!”
陽春三月,京都寒意未消,青石磚的涼意瞬間滲透上來,直要吃進骨髓裏。
若皇上那段時間沒有留在椒房殿內用午膳,或許我此刻的日子要好過些。可惜我已習慣了晌午那頓飯。
下半身已麻木,所以被人拉起來的時候,一陣鑽心的痛隨之而來。再度恢複知覺時,已置身於一片陌生的天地之中。四周陣陣暖意襲來,教人昏昏欲睡。但天不從人願,眼睛一睜開,便有人扶我坐起,一勺溫熱的甜粥喂進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