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趙不尤不懂史,卻懂人心,陰差陽錯之下,他已經斷掉了女真南下侵宋之一大臂助。
且說,女真人攻宋原因極多,最根本當然是如今女真民族之野蠻本性,加之趙佶的主動作死與懦弱愚蠢。可燕地大族高官的極力推動亦是重要原因。左企弓曾獻詩:“君王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吳乞買攻宋前,直接詔令劉彥宗:凡燕京一品以下官吏皆可繼承之前財產。
若能收攏燕地人心,使之歸向大宋,至少日後女真貴族當麵,會少上許多遊說與勸說。
回到當下,趙不尤站在宣和門上五鳳樓前,望著蕭後身上插著那支箭矢,感慨莫名。雖說隻見一麵,幾句言語,可單憑此事,其人已無愧皇後之名。
“蕭後乃自戕而死,無人敢動。”郭藥師語氣平常,麵無表情,不知心中所想。
趙不尤未有深究,望向周遭殘垣斷壁,常勝軍、宿衛親軍尚未收殮的屍身,淡淡說道:“宮中的錢銀暫莫分發,至少不要分太多,我怕有錢後,士卒們惜命……不曉得還要守多久的城池。”
郭藥師微微點頭,趙不尤又道:“你去安排守城罷,敵軍隨時可能出現。”
郭藥師冷聲道:“已經令士卒上牆了。要使民夫,越多越好,俺們……”
不得他說完,趙不尤斷然說道:“你莫管,此事有我。”他指向樓下廣場,遠處憫忠寺裏的群僚正結伴而來,“放心,他們能處置妥當。”
郭藥師抬頭望去,當先之人,正是左企弓、康公弼等人,一張黑臉再也繃不下去了:“他們怎會聽你!”
等了片刻,未有等到回應,郭藥師狠狠轉身,大步下樓,向皇城深處走去。
生逢亂世,掌兵者權柄日熾,可在北遼朝廷,樓下行人至少有數十仍需郭藥師仰望。攻城時他已被蕭後好一番羞辱,如今再見北遼朝官,定會再迎來或鄙夷或唾棄的言語目光,爭不如不見。
皇城內可上城牆,肅清皇城內殘敵後,郭藥師已將攻城的將領士卒遣上城牆,如今見完趙不尤,更見到北遼朝官反正,他心知城內起不了大亂,索性不見不煩,勘驗城防去也。
……
憫忠寺內說是在皇城靜候,趙不尤自然不會進內城的宮殿裏頭。宣和門外,他迎上眾人,望著左企弓說道:“左公,蕭後駕崩,現如今出不了城,喪事該怎麼辦,誰來辦,請左公安排。”
左企弓眸光炯炯,望著他問:“崩?”
趙不尤輕輕點頭。
帝後之死為崩。之前馬擴使遼多次,南朝始終不認耶律淳為帝,蕭後自然也稱不上皇後抑或後來的太後。如今城內南朝以趙不尤為首,他既然點頭,那便再無阻礙。
左企弓長吐一口氣息,拱手欲向趙不尤行禮,趙不尤慌忙攙扶,左企弓便不再堅持,隻是說道:“老夫代蕭後謝過宣讚,蕭後身後事自有老夫安排,請宣讚放心。”
趙不尤腦中浮現出不久前五鳳樓前那一福,苦笑說道:“毋庸左公替代,蕭後事先已謝過小子了。”
此事辦完,回汴梁後還不知會被多少人參奏,隻是,理他們做甚!
趙不尤晃了晃腦袋,將之拋於腦後,又道:“左公,誠如我方才所言,諸事繁雜,需要諸位協助。譬如說民夫征調;譬如說天氣炎熱,屍身要盡快處置;再譬如城內秩序的整飭,守城期間,小子準備為每戶頒發通行令,並在每個路口臨設巡鋪,由僧兵巡守……“林林總總說了一通後,他攤了攤手,苦笑問道:“首先該問左公的是,我們去哪辦差合適?”
郭藥師能青史留名,治兵之道絕不可輕覷。當今世道兵匪一家,入城至今,他竟然能強令常勝軍未擾一戶,未入一宅,雖說有皇宮內帑的巨資誘惑,卻也稱得上不易兩字。
常勝軍尚不擾民,如今北遼朝廷百官俱在,趙不尤征用衙署前,自然也假模假樣地征詢了一番。
左企弓抬手指向右側一處院落,問道:“禁軍祥穩司可否?”
趙不尤自無不可,隨後一眾人則浩浩蕩蕩往去禁軍祥穩司。
以治理一國的官僚體係治理一城,諸事無不迎刃而解。很快便隻剩那件最棘手最難辦的事兒。
燕京城二十六坊,契丹、奚人、渤海等族大多聚居於其中九坊,剩餘尚有三四個坊市與漢人混居,得益於燕京城內極其規整,若想將之隔離,甚至屠殺,亦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