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珪的孫女婿秦檜,卻是賃不起更買不起此間宅院了。
秦檜家境窘迫,婚後的家底幾乎全憑其妻王氏入嫁時帶來的二十餘萬貫嫁妝。王氏貴女出身,卻也將家內操持的停停當當,密州為官七載,家業更有增長。
於是乎,返京為官後,秦檜一家亦能在太學南側的麥稍巷租賃一方小院。秦檜未有子嗣,家中除了夫婦兩人,也隻是小奴硯童和小婢興兒,秦檜便很奢侈地有了一間獨立的逼仄的書房,平素他常在這書房裏消磨時光。
這日自太學回返,秦檜與往日的神情舉止並無不同,他安安靜靜地與王氏一道用了飯,喝茶時敘了會兒閑話。王氏所言大多乃豪右家長裏短,比較重要的是,今日下午王家錢民來訪,取走兩萬貫,旬月便能有三千貫息錢。這種事之前常有,從無意外,全憑王氏與王家、鄭家、韓家關係熟稔,旁人才算她一份,錢來得極為輕鬆。秦檜也講了些太學裏的雞毛蒜皮小事,與往常一般,安穩踏實,卻也能看到前景愈來愈好。
說話間硯童泡開了筆,磨好了墨,秦檜便鑽入書房讀經練字。
打小住得簡陋,為免打擾旁人,秦檜不習慣誦讀,隻是一遍遍地摘抄、琢磨經史子集。書籍買過、借過。筆墨紙硯初時甚至是拿樹枝在地上勾畫;後來用幾文錢的雞毛筆、用米湯;到得此時,汴梁城內價值千錢的屠希筆、斤值五萬的陳瞻墨、一張百錢的澄心堂紙、一塊七八千的歙硯,秦檜書房裏亦有。
隻不過平時不舍得用。
硯童點的是普通樺燭。昏黃的燈影下,秦檜胸背挺直,端坐案前,未有翻開書冊,一段王荊公的《致一篇》便端端正正寫出。
“天下之事,固有可思可為者,則豈可以不通其故哉……”
秦檜坐的端正,字更端正。三十餘年勤學苦練,其字方正嚴謹,起筆落筆間卻棱角分明,法度凜然,隱隱已有推陳出新,自成一派之韻味。
手上筆墨不停,腦海裏思量不停。
“這件事做得差了。“
”密州教授七年,忍得辛苦,一朝回京,略顯浮浪。”
“有李師師橫亙其間,有趙不尤不知天高地厚,趙士起家終將傾覆,可他畢竟出身皇族,汴梁城內經營幾十年,絕非自家能夠撼動。”
“不該做那出頭椽子。甫至太學,所作所為,便是傳入官家耳中,簡在帝心,又豈能輕易得到升遷?”
“還是修心養性不足。”
想起太學前趙不尤那明亮的眼神,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幾把腰刀抽出後的撲鼻血腥……秦檜微微皺眉,筆下字跡仍是一絲不苟。
“趙士起焦頭爛額,顧不得我。而趙不尤此人……”
“狂悖、暴躁、愛行險……卻能填出《摸魚兒》,絕非失智之人。”
“我今日受此大辱,卻隱忍未言,讓他出了口氣,日後隻要躲著他,大抵便不會再有事了罷?”
“且冷眼看他張狂,官家總會措置他的,屆時再認清形勢,雷霆而出。至不濟,一封能將他打入塵埃的劄子要提前準備。”
“但也不能不防,不能寄期望於旁人,要將事掌控在手。”
“況且,他還有個潑皮無賴舅舅。”
“明日得與二哥見上一麵,托他吩咐左近的巡鋪弓手、廂軍禁軍,關注一二。”
“總之,還是要戒急用忍,靜候出頭之機!”
……
樺燭一聲爆鳴,昏黃的燭光中,秦檜猛然偏頭望過去,持筆的手一動不動,神情愈發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