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存著沒啥事兒,隊長承當咱生的時候讓咱回來?”
蘇小鍾“嗯”了一聲。
“咱倆歇會兒吧,腿設勁兒了”,雪玉梅說。
蘇小鍾把兩個鋪卷兒重疊著放在地上,他小心地抬著雪玉梅胳膊讓她坐在那鋪蓋卷兒的上麵。
風,好象不允許他倆坐下,這時“嗷嗷·····”地叫了起來,無情地撕裂著雪玉梅的亂發。
“今兒這風咋真冷呢?看你凍的清鼻子都流出來了……”,這時天已大亮,雪玉梅看著蘇小鍾的臉說。
“你那顴骨不也凍的烏藍青?”蘇小鍾一邊說一邊用自己的手掌捂上雪玉梅的兩個臉,他恨不能把她的兩個耳朵都捂嚴實。
雪玉梅用兩隻明亮的眼睛看著蘇小鍾,她不由自主的艱難地挪了挪身子,然後伸出那兩隻嶙峋的胳膊,想用同樣的方法去捂蘇小鍾的臉,也許她是想擦去他臉上的那一道清鼻子,但她伸出的兩條幹枯的胳膊終於沒有夠得著。
“咋還沒走一半路都開始歇了?快走快走!前響都得趕到工地上幹活”,這時薛老喜發現他倆掉隊了,又匆匆趕回來催促。
“俺倆一會兒就走,一定趕上,一定趕上……”,蘇小鍾先是一驚,立刻又討好般的對薛老喜說。
“那你倆可快點啊,不能遲到了”,薛老喜邊說邊朝前趕去。
蘇小鍾又拉起雪玉梅迎著北風往前走,那一刻雪玉梅真地邁不動腳步了,蘇小鍾幹脆架起她的胳膊,薛老喜在前麵還一步一回頭地吆喝著。
正無奈時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兩人趕緊讓開路,這時一輛馬車停在了麵前。
“都這樣了還來幹什麼”?那趕車的人跳下車來問蘇小鍾。
“到生的時候再回來,工地上的人總是不夠”蘇小鍾說。
原來是一輛鄰村往八龍大壩上拉灶具的馬車。
“這樣吧,把你們的行李放車上讓這妹子坐上去,要不,黑了你們也到不了工地”,那趕車人又說。
蘇小鍾和那趕車的人將馬車上的灶具又重新整理了一下,把兩個鋪蓋卷兒重疊放在車上,他扶雪玉梅上了車,因為車上放著滿滿的灶具,她隻好讓身子坐在車裏把兩條腿耷拉在車外。
公社幹部早已在西山安排好了一切,蘇家屯有三孔土窯,男女各一孔,另一孔做飯用。
那趕車的人可憐雪玉梅的無奈,一直把車趕到蘇家屯那女人住的土窯門前,待人們將雪玉梅從車上扶下來站在地上的時候,發現她的兩隻棉鞋不知道什麼時候都晃丟了,因為她的腳已凍的麻木,她沒有發現。
臘月的八龍大壩上順山溝的北風刀子一樣逼人,滴水成冰。築大壩所需的土石都是在大壩東一端的山上取得的,那架本平緩的山脈因為前幾年取石早已形成了一個高高的陡崖。
蘇小鍾是拉架子車的,薛老喜把雪玉梅分給他推車。
那天蘇小鍾把架子車拉到陡崖下的取石場,便雙手扶住車杆使之平衡讓裝車的人往車上裝土石,隻有這個時間雪玉梅才能站上一會兒,但又因為天太冷,她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下,她隻有在原地轉來轉去以增加身上的熱量。
雪玉梅剛剛離開架子車,隻聽”嘩啦“一聲悶響,待她扭過頭去看,那個地方便塌下了一堆鋪天蓋地的土石料,原來地上的一切都被那堆土石料蓋的嚴嚴實實。
“小鍾……”,雪玉梅一聲淒慘的呼叫,重重的倒在冰涼的石渣上。
雪玉梅醒來,發現自己已躺在那個女人住的窯洞裏,幾個女勞力圍著她,見她醒來都一個勁兒地勸她,讓她自己保重自已。
“小鍾,小鍾……小鍾咋樣了……”,話未完,她又失去了知覺。
雪玉梅第二次醒來,她不再說話了,她呆呆地望著那窯頂,她知道那個可憐的小鍾已經被那山上塌下來的石頭砸死了,砸得死死的。
這時一個鄰居嬸兒撫摸著她的額頭說:“他嬸子,你不敢這樣啊,人死了是不會再活的,你還要拉扯你的孩子”。
“啊”,雪玉梅一驚就要坐起來。
那鄰居嬸兒一下子按住她,對她說:“你甭動,孩子可好,今天巳時生的”。
那天是1961年1月13日。
因為蘇小鍾的姐姐家早幾年已經生了一個閨女,按照鄉下人的習俗,這個孩子就取名蘇老二。
人,死了就是死了,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無論怎樣講人都不是單一地活在這個世上的。蘇小鍾被砸死了,雪玉梅在這個世界活著都沒啥意思了,但蘇老二又牽上了她的衣角,她的孩子不叫她死,她又為了孩子而不能去死,那風風雨雨的日日夜夜還等著她去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