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皇帝要微服私訪的消息就傳遍了全國。
得了這消息,最快作出反應的是柳家。
柳家二小姐已遞了名字,九成九要進宮當皇後,自然急著知道未來夫君的模樣。於是百般懇求父親把自己安排進宮幾日遊,偷摸摸瞧上幾眼。
柳大人本就對二女兒心懷愧疚,不待多求便應了。依著二女兒的要求,請人假扮柳二小姐在府裏呆上幾日,以免臨時有什麼訪客來尋,讓人生疑。然後一路撒銀子把閨女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皇帝身邊,當了個臨時宮女。還化了個名,叫小鈴兒。
於是在真君權鑽狗洞出宮還挨了揍之後的第二天,柳二小姐柳泠泠就紅著張小臉進了宮。
再說君權的另一個鐵杆發小,兼忠心不二的侍衛沈漣。
自打君權決定讓他頂包假扮,糊弄那幫老頭的一刻起,沈漣就從頭到腳沒得過一次完整的安生。他從小到大撒過的謊還沒有自己身上的頭多,如今卻把所有腦袋都貢獻出來假扮皇帝,實在太過刺激。
不是緊張失眠,就是噩夢連連,兩天時間把先前十七年閑出來的膘瘦了個幹淨。穿君權的衣服倒不再勒得慌了。
按照計劃,沈漣每日清晨躲在被窩裏,用祖傳的上妝術化出高鼻梁、高顴骨和窄下鄂,再描一個以假亂真的劍眉。這樣,原本就與君權有五六分像的容貌便像了個八九分。上朝時,隻要板個討債臉,反比如今在宮外解放了少年天性的君權還像真的君權。
柳泠泠第一眼見著的,就是板著臉從君正殿下朝歸來的“君權”。她拿家父的相貌與“君權”一比,大為滿意。雖不至於一見鍾情,但也是個符合標準的美男子。於是當即紅了臉,對著“君權”天外飛仙地一笑。
這笑容正被沈漣撞見,抹了粉的臉無人知曉地紅了大半,眼見著要燒到耳朵上才在心裏大呼不好,趕緊疾行幾步,把後背留給一眾宮人。又猛地刹住,險些被地毯絆出去。
堪堪站定,強迫自己回憶劉柱吃魚十八景,幾息之後,把腰杆子挺得筆直,瀟灑又冷酷地一甩手。
“嗯,都下去吧。”
而此時的君權,正麵對活生生的劉柱吃魚十八景,原本還有些飄忽的心思被眼前美景驅得一幹二淨,這才覺出額頭疼得很。伸手一摸,才發現皮肉翻卷,早已凝成冷硬的一片,也不知腦殼凹下去沒有。
一走神,“嘶”,下手沒輕沒重扯到了傷口。
劉柱聽他痛呼,立馬停下吃魚看過來,憐憫道:“公子,要我說還是那位小公子慘一些,牙都磕沒了,你這泯創粉敷上幾日約摸能好。唉,可惜我家大伯的生芽水隻能生出果子,生不出牙來,去年我家牛磕掉了兩顆門牙,給灌了三十四缸的生芽水也沒生出牙來,真是騙人的玩意兒,要不然還能給那小公子應應急……”
這得是逃了多少次早課,君權不禁扶額歎息,果不其然又扯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無力糾正。隻揮揮手,讓劉柱繼續吃魚,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小公子”的身影。
說來罪過,但從最後一手的觸感來看,那應當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故意沉著嗓子說話。隻不過…這到底是誰家姑娘?脾氣如此暴躁,拳頭還那麼厲害?君權摸了摸懷中那個放著斷齒的錦囊。
說到底,是他自己做了錯事挨了打,反手還磕掉人家一顆牙……
“得把牙給人還回去才好啊……”
可怎麼還呢?君權向窗外望去。街上人來人往,馬蹄聲車軲轆聲和人聲混成一片。攤販們賣力地吆喝著,路人也很給麵子地頻頻光顧。就這麼看著,眼前忽然閃過一抹綠色,和那姑娘衣服上的十分相似。
回憶一番,這似乎是柳家人慣常的裝扮。記憶和現實重疊在一起,君權幾乎拍著額頭——嘶,確認了。那姑娘必定和柳家脫不開幹係。
事實證明,君權的記憶還是有幾分可靠的。他在柳家大門外蹲守的第二天,就見到了那位姑娘。
白紗蒙麵,白衣青邊綠柳紋,一頭烏發梳著柳家經典的柳腰髻。
細碎的綠珠串分別與七股長發纏繞在一起,在頭頂彙成一個間錯綴玉的發盤,而後順著向下織成一個倒尖的疏網,從最下頭的網尖又分回七股,隨風飄揚時如春日柳枝一般,細聽還有綠珠碰撞時清脆的玉石之聲。
而她有些含糊的口齒,和那日缺了牙之後漏風的說話方式一模一樣。
他起身準備上前,忽然停住。
就這麼還牙?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