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土之卷〗《月落長安》(1 / 2)

楔子

大唐長安,初冬冷夜。

鉛雲低垂,樹影亂搖。風呼呼地吼著,似持械暴徒,帶著氣勢見漲的銳冷,呼喊叫囂著流竄過大街小巷,卻在一堵高聳的灰牆外敗下陣來。

此地是大唐刑部大牢,長安城中守備最為森嚴的所在。

牢房外,四名武士雄赳赳地持刀而立。能來此地當獄卒者,皆為禁軍中的好手。

離近看,四人表情肅然,站姿無可挑剔,眼角卻有些奇怪的抽動。隻因那高牆可以抵擋住自外刮來的寒風,卻抵擋不住從牢內傳出的、一句句中氣十足的叫罵之聲。

“蒼天無眼,小人當道!全是一群嫉賢妒能的奸佞之臣!”

“本將軍為大唐立下赫赫戰功,卻要為些許小事受這幫賊子的鳥氣!”

“一幫雜碎!隻會在背後亂嚼舌根,做那卸磨殺驢的肮髒事!”

……

罵人者是一名精瘦的老者,年約五十,細眼鷹鼻,額頭狹窄。他雙腳開立,站於牢房正中,因情緒高亢而麵帶潮紅,雙目中散發出攝人的光芒。罵至興起,他用力揮動著雙臂,仿佛正在萬軍叢中衝鋒陷陣,又仿佛要把那些奸佞小人一一擊斃。他音調高昂、動作豪邁,唯有些遺憾的是,因為身材矮瘦,未能完美展現出氣鎮八方的大將之風。

老者名為侯君集,時任兵部尚書,爵至潞國公,賜邑千戶,拜右衛大將軍,曾是當朝紅極一時的人物。

兩年前,大唐屬國高昌叛亂,改向西突厥稱臣。西突厥素與大唐為敵,高昌向其稱臣後,發兵騷擾邊境,並阻遏西域各國通過其境向唐入貢。唐皇李世民大怒,力排群臣阻諫,詔令侯君集為交河道行軍大總管,統領十五萬大軍,兵發高昌。

高昌王麴文泰本以為大唐離高昌有數千裏之遙,且地形複雜、氣候異常,唐國必不會以大軍相加。不料,在當地向導的帶領下,侯君集領大軍出征,不過數月便接連攻陷高昌數城。麴文泰憂懼而死,其子麴智盛即位後率軍迎戰,卻被侯君集擊潰,直搗都城。前來救援高昌的西突厥軍畏懼大唐/軍威,不戰而逃。麴智盛見大勢已去,被迫出城投降。侯君集繼續分兵略地,共攻下3郡5縣22城,得8千餘戶,馬4千餘匹,占地東西800裏,南北500裏。

大勝之際,侯君集居功自傲,未曾上奏便將一些無罪之人發配。當他打開高昌王的府庫之時,被裏麵的奇珍異寶迷暈了頭,竟私藏寶物歸為己有。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的屬下得悉之後,紛紛效仿。侯君集上梁不正不敢阻治,生怕懲治他們會把自己連帶告發出來。結果竊寶之風一發而不可收拾,竟至高昌上下被劫掠一空。

當侯君集誌得意滿地班師回到長安,向皇上舉行完獻俘儀式後,卻被革去軍職,關進大牢。不知何人,將他私吞寶物及發配無罪者之事,參奏上聽,至使龍顏大怒。他一肚子的不服氣,整日在牢房中喊冤叫罵。

罵過一陣,侯君集抹去唇邊飛濺出的唾沫,略作休息。牢房內,除他之外再無旁人。獄卒們寧願去外麵吹冷風,也不願意留在牢內聽他破口大罵。他索然無味地在房中轉了幾圈,最後在窄小的床邊坐了下來。

夜已深,侯君集呆望著牢門,沒有一絲睡意。今日聽聞家人來報,禦史們紛紛上書彈劾他,言道:有功於朝,犯法當誅,即使功勞再大,也要賞罰分明。請聖上務必要嚴處於他,以警世人。他恨得咬牙切齒,心下卻有些惴惴不安:此番入獄,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嗤”的一聲輕響,昏暗的燈油莫名熄滅。乍來的黑暗,令侯君集眼前一花。也許是錯覺,他居然看見,拳頭寬窄的牢門柵欄處,有道奇異的黑影鑽了進來。扭動幾下,黑影竟化為團起的人形,緩緩站立起來!

畢竟是久經沙場的戰將,即使麵對如此詭異之事,侯君集也未出聲驚呼,而是在暗中凝神。

似是知其戒備,黑色人影並未上前,立於牢門邊,衝他遙遙一揖。

晦暗不明的月光自頭頂的小窗灑入,侯君集看得清楚,那並非鬼怪,而是一個有影子的人。

那人身形挺拔,臉上戴著一張由烏木雕成的麵具。雖然他出場的方式鬼氣森森,但昂首站立之時,卻帶有一股卓然不群的氣度。

“來者何人?”看出來人並無敵意,侯君集沉聲問道。

“我是何人並不重要。”那人的聲音意外清雅,話語卻帶著蠱惑,“重要的是,侯將軍對此番牢獄之災有何感想?”

侯君集目光一閃,嚴正地說道:“本將軍因一時私欲入獄,然而也為國開疆拓土,立下莫大功勞。相信聖上自有公正的裁決,絕不對因些許小事就重罰於本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