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宇見女兒一言不發、直盯盯地看人很有些無禮,便咳了一聲,為雙方介紹,“憐月哪,這便是小女青青了。”頓了一下,他對女兒喚道:“青青,還不來見過季公子。”
“青青姑娘。”季憐月唇角微揚,文雅地起手作禮,目光溫和地向她掃來。他這一笑,那絲傲意消失不見,清澈深邃的黑眸之中閃耀著熒熒柔光,全身似籠罩著一層和煦的光芒,整個人都溫暖起來。
陸青青不禁雙頰一熱,隨口“嗯”了一聲,一顆心忽然砰砰跳得不受控製,不知怎的想起唐婉兒信上之言:皎皎公子若明月,瑩瑩玉扇解煩憂。要不是已有了溫四公子,她定要嫁給憐月公子!
陸正宇見女兒有些心不在焉,猜不透她的心思,便開口招呼道:“憐月啊,進屋裏坐吧。”
季憐月衝陸青青點了點頭,隨之邁步往廳內走去。
陸青青攏了攏一絲不亂的發髻,整了整平潔如新的衣衫,磨蹭了片刻,跟在最後。
廳內,眾人分賓主落座,丫環們絡繹地奉上香茶與小點。
陸青青裝作低頭吹茶,讓嫋嫋水霧掩去粼粼心波:原來這位就是季公子,不愧是爹爹與哥哥同聲誇讚之人。不,比他們誇讚得還要好呢!一忽她又想起唐婉兒信中之言,心情變得無比複雜:憐月公子?哼,叫得好生親熱!幸好婉兒已經訂婚。那位溫四公子她曾經見過,雖然俊美無儔卻難以親近,要論風姿氣度,又如何及得上季公子?二哥說得有理,這樣的人一看就是會憐惜家眷的,實為佳偶良配……啊,什麼憐惜家眷,佳偶良配呀!不過才剛見一麵,她都想到何處去了。她的臉仿佛被茶氣熏熱,一下子洇紅起來。
慢慢飲完一盞茶,陸青青這才抑住紛亂的思緒,努力把注意力轉到眾人的談話之上。此時寒暄已過,談話正步入正題。
但聽陸正宇說道:“……如今太子大張旗鼓地召集江湖人士,欲要推舉出一位武林總盟主。憐月哪,你結交甚廣,可知太子此舉是何用意?”
季憐月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斟酌著說道:“我聽聞四王李泰集人主編的《括地誌》曆經四年,於今年成書。此書共五百五十卷,將國土十道細劃為358州,分述細解。其征引廣博,轄境各縣的得名沿革、地望山川、城池古跡、重大曆史事件乃至神話傳說,無不囊括。此書一成,皇上龍顏大悅,接見了全體編撰人員,下詔將《括地誌》收藏秘閣,並重賞四王。一時間,四王李泰名聲大振。”
陸雕最不喜歡讀書,一聽那書有五百多卷就想打哈欠。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他插口道:“父親問你對太子召開武林大會有何看法,你卻講什麼四王的文人酸事,真是驢唇不對馬嘴!”雖然他剛才挑釁試探,吃過小虧,卻就是看此人一身文氣恁不順眼。
陸正宇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此事曾轟動一時,我在江南也有所耳聞。萬事總有牽連,憐月提及此事,必有原因。憐月你毋須理他,繼續講來。”
季憐月對陸雕禮貌地點了下頭,不慍不火地說道:“那我就來說說太子殿下。這是位好武的,最喜歡與人扮作契丹武士對戰玩耍。前時候,他在一次對戰中不小心摔斷了腿,從此跛了腳。此事令皇上頗為不喜。一漲一落,四王/聲勢已蓋過太子。而這四王殿下,又是個會來事的。他不顧自己身軀肥胖,不辭勞苦地每天入宮侍奉皇上。如此兩個兒子,一個貪玩惹事,一個殷勤備至,當父親的喜歡哪個,自是不言而喻。現在已有街頭流言,聖上可能會將皇位改傳四王。我僅在此妄自揣度太子召開武林大會的用意,明麵上是想聚攏江湖人士為國所用,暗地裏應是以此重新奪回屬於他的太子聲望。”
“原來還有如此複雜的內情。”陸正宇沉吟後說道,“依我看來,太子用意雖好,卻極難實現。武林豪俠大多不服管教,否則也不會散居於江湖。現今諸多門派都有一條隱則,其下弟子不可入朝為官。一是當官之後人事繁雜,功夫難以精進,怕會斷其傳承。二是有仗勢欺人之嫌,落不得好名聲。就算不曾仗勢欺人,也容易被其他門派眼紅,說三道四,背戳脊梁。而且習武須下經年累月的苦功,能得其大成者多少都有些傲骨,豈會甘於供人驅使。”
“您所言極是。”季憐月頷首,“莊子曾以‘寧其生而曳尾塗中’拒絕楚王請他佐政,寧可活著當隻汙泥裏的烏龜,也不願死後被人供於廟堂之上。對許多江湖高手而言,與其去做他人鷹犬,倒不如自己做個一派之主逍遙自在。”
“如此說來,你並不看好太子的武林大會?”
“雖不看好,但我誠心希望此次武林大會能選出一位合適的武林盟主來統管當今武林。”
“哦,此話怎講?”
“現如今,江湖一派混亂。各地流派眾多,時有械鬥發生,一旦出事則牽連甚廣。更有一批江湖遊俠打著行俠仗義之名,實則仗著武藝高強四處擾民。此兩者實為江湖大患。”說到此處,季憐月向陸正宇莊重地拱手,“如若有位像您這般德高望重之人統領武林,也可將那些不守規矩之人好生看管,還我江湖清譽。”
“難難難。”陸正宇連連搖頭,“別看我忝為江南武林盟主,其實隻是僥幸得之。上屆的武林盟主大會舉辦倉促,有許多門派根本未來參加。我能當選,全靠江南同道給的幾分薄麵。平日裏調解一下江南武林的紛爭,我已是勉力為之,其它各地之事我可插不上手。”
“然而此次不同,有太子做背書,必能廣招天下英雄,進而一統武林。”季憐月自是知道上屆情況,努力勸說。
“談何容易。”陸正宇依舊搖頭,“大凡出名高手必有仰慕之人拜於門下,逐漸會形成各種勢力。何況高手之間也有交情或過節,關係更是盤根錯節。比如西北,這些年來已逐漸歸屬於馬幫。聽說近來泰山崛起一夥強人,似乎已將東北各州收入囊中。再遠些的西域或苗疆,自古就與中原武功路數不同,不僅分別有各自的頭領,更是互不相服,鬧得很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