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宋易安的問題,宋元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好像在用心思考答案,卻又像是根本沒有答案。
宋易安本就不在乎這個答案,當下笑笑,說:“殿下不願說也沒關係,小女子並不感興趣。”
可宋元傑好像專門就想跟宋易安作對,他說:“和一位素不相識的姑娘說這些事,對我是一種短暫的解脫。其實不要說我,就是整個宋家,也沒有一個配稱作人的人。”
宋易安雖深以為然,但這話被宋元傑這個正牌皇子說出來,還是有一點驚訝的:“您這樣說,不怕隔牆有耳,招來禍事嗎?”
宋元傑冷笑了一下,說:“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宋家把七弟當成恥辱,在周朝皇帝身上潑髒水,殊不知,他們隻是為自己弑君篡位找一個蹩腳的借口罷了。七弟不是恥辱,乃是宋家作惡的證人!”
宋易安有一瞬的錯愕,她正麵迎上宋元傑,在她的眼裏,宋元傑從來沒有這麼吸引她的注意,哪怕知道當年在宋元吉的魔爪之下給了她一條性命的是他,她也沒有認為這個男人與她有什麼瓜葛。
此時此刻,宋元傑在“陌生”的宋易安麵前說出了狂悖的實話,讓宋易安另眼相看。
宋元傑低下頭,繼續說:“在七弟被迫進宮之前,我就已經聽說過她了。她那時候叫葉易安,隨她母親的姓氏。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她第一天入住新月宮的時候。我那時非常好奇,想親眼看一看那個作為父皇的兒子卻比我還要慘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我偷偷爬上了新月宮的宮牆,遠遠地看見了她。”
還有這樣的事。宋易安完全不知道。
宋元傑說:“我長她一歲,但因為六弟早早夭折,所以我們兩個成了年紀相差最小的在世的皇子。我清楚地記得,當年她那麼小,被丟在廢棄的新月宮裏,除了門口凶神惡煞的侍衛,根本沒有其他服侍她的人,連個送飯的人都沒有。她許是餓了,也可能是害怕,不進屋,隻縮在假山底下抱著膝蓋坐著,眼珠子都不轉。那時候,我的母親剛剛去世,她的母親也死在她麵前,我總覺得,看到她就看到了我。她在假山底下坐了一宿,我在宮牆上坐了一宿——你說可不可笑,世人眼裏的皇子貴胄,竟然像兩隻流浪狗一樣縮在一邊,等著別人施舍一點憐憫……”
說著,宋元傑竟笑起來,隻是笑得淒慘,笑得苦大仇深。
宋易安也跟著笑起來,隻是她的笑更簡短,更冷清:“可笑,當然可笑。”
“尋常人家的孩子,沒有父母的疼愛,或許還能保證溫飽——就算不能滿足溫飽,至少還能留存一些微弱的希望。可是,皇帝的孩子生來就要做一場持久的豪賭,要麼成為賭徒,要麼就被迫成為賭局的籌碼,每天活得心驚膽戰、朝不保夕。”
“那蜀王殿下屬於哪一種人呢?賭徒——還是籌碼呢?”
此時此刻,宋易安才清楚地認識到,宋元傑是裝癡賣傻的人,但這並不代表他真的是個傻子。能在宋元吉和宋元德眼皮子底下遊走,互不相幫,作壁上觀,自然有他高妙的處事之道,而這種高妙,宋易安以前遠遠低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