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知道容慕之和江寒從兩個方向拚命地往這裏趕,江宏頂著一張慘白的臉站在不成樣子的君子城的城樓上往下看。
滿目赤紅的景象,他看過太多次了。如今映著落日霞光,還是讓人心驚。
初次踏入戰場的時候,江宏還不滿十歲,被父王帶在身邊,被無數的人保護,饒是如此,他還是嚇得兩腿顫抖,幾乎不能在馬背上坐穩。
真正統兵是在十二歲,是父王戰死的那一年。他和姐姐拒絕了陛下撫養他們的建議,用小小的肩膀扛起家族重擔。
尋常人家十二歲的孩子能做什麼呢?讀書習字?上樹摸鳥?下地幹活?打彈弓、捉蛐蛐?
江宏的十二歲,以及之後的六年時光,幾乎都是在爭鬥和殺戮中度過的。邊關的風吹冷了他的血、吹痛了他的傷,還有朝廷上蠅營狗苟的算計,讓他知道人心叵測、世事難料。
很多時候,這個被錘煉得早早脫了稚氣的男孩,會想起他早逝的父王。如果江聽白還活著,站在某個現如今被江宏駐守的地方,應該更英雄威武一些吧?如果他還活著,至少不會讓他的寶貝女兒成為政治的犧牲品,讓他的幼小孩兒掙紮在刀鋒之下吧?
可是他早已死去。他臨死前該是什麼樣的情緒呢?會想些什麼呢?會不會惦念他的一雙兒女?會不會思念命薄的亡妻?會不會哀歎自己功業未就、匈奴未滅?抑或者,他會不會在一瞬間回顧自己的一生,得意於自己忠孝節義沒有辜負、九州八荒俱已臣服呢?
空氣裏彌漫著濃烈的腥臭味,因為雙方都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被隨意拋棄在城下的屍體們互相疊著、枕著。他們有些屬於涼國,有些屬於榮國,但是無論生前多麼仇視,死後混在一起,難以分離,若是放一把火,那就更有趣了,灰都糾纏在一處,魂都撕扯在一起。
端木磊拒絕了親兵的攙扶,一步一步,盡量走出沉穩的步伐。事實證明他不愧是靖邊王府最有資曆的老將之一,若不是親眼見過他兩天前半死不活的糟心樣兒,士兵們甚至以為他還是那個大刀耍得比花還好看的沙場屠夫。
“剛醒就站在風口上,郡主要是在這兒,肯定要叨叨您了。”端木磊邊走邊說。
因為傷重,江宏沒有扭動身體,隻是偏了偏頭,望向如今跟他“同病相憐”的長輩,整個身體有點像皮影戲裏的皮影人一樣不協調:“沒想到睡了一覺,君子城的變化這麼大——端木叔叔,多虧了你坐鎮。”
端木磊沒有居功,也沒有故作謙虛,隻是與江宏並排而立,望著遠處涼國人的軍旗,說:“王爺,兄弟們還能再戰一場。”
已經惡戰了兩天了,以西北野戰軍此時的戰力,戰一場還是挺得住的。
但是,以後呢?明天呢?
……
終於到了嘉峪關,天色將近,人困馬乏。狂奔了這麼久,幾乎沒有休息,就算是人受得了,馬也受不了了。應將士們的請求,縱然心急如火,江寒還是答應在這裏修整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