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生若隻如初見
我人生中初次見他,是在熙熙攘攘的百花弄大前門。他一襲白袍,寡言冷峻,與這紙醉金迷的風月場所格格不入。
那年我十四。初夏時節,在山中索然無味的我偷偷拐了師傅的坐騎—赤驥下山嬉戲。
我原隻當那赤驥是尋常馬匹,不料這馬身龍首的罕獸如此頑劣,當我自知駕馭不住它的時候,它已經載著我如離弦箭矢一般從摩訶山上飛奔而下,眨眼間便衝入繁華鬧市。
街上的人群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嚇得手足無措,捂頭四處逃竄叫囂。
我急得快要哭了出來,卻不知如何是好,隻得下意識地拉緊了手中的韁繩,緊緊匍匐在馬背上。
眼看著橫衝直撞的赤驥就要朝市內建築最豪華人群最精貴的百花弄奔去。
我恨恨地啐了它一口:“你這潑皮!撞便撞了,當真隻給我撿了最貴的地方撞罷!”
心想完了完了,光臨這風月場中首屈一指最是名貴的百花弄之人,要麼是紈絝少爺公子哥,要麼是富甲權貴地頭蛇,撞壞他們一條胳膊腿兒,得陪無數金銖尚且不說,還不知會招來多少官府糾纏。
心下想著,還不忘氣憤地揪了一小撮赤驥的毛以泄心頭之恨。
哪知是不是一拔毛更惹怒了這神仙小祖宗,它戛然頓足,昂首長嘶,導致我禁不住慣性,一個趔趄,雙足脫離馬蹬子直直飛了出去!
我心中卻是有一絲暗喜,這下倒好,撞不著人,財未破災亦免了!
隻是這暗喜還未變成明喜掛在臉上,就被下一個窘迫的問題困住:以我目前的姿勢發射出去,著陸地點不偏不倚正是百花弄大前門,穩穩當當摔在眾人麵前。好嘛!將是一個無比完美的嘴啃泥!
罷了罷了,橫豎都是出醜!還是想想一會兒是躺在地上裝死能遮羞?還是幹脆利落地爬起來拍拍灰走人更瀟灑?
還未等我拿捏明白這個深奧的問題,就見百花弄鑲金嵌玉的大門無限放大,風馳電掣般朝我飛來。
我隻得道一聲嗚呼哀哉,眼睛一閉,繃直了身子,祈禱落地姿勢不要太難看。
下一秒我就從天而落了。
隻聞周圍人群齊齊發出唏噓之聲。
“咦?似乎不如想象中的痛嘛。”
等我緩過神來,才覺得自己應該是被什麼接住了。
我僵硬地伸了伸胳膊想要摸摸身體是否完好,卻觸到腰間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我慢慢又怯怯地微睜了半隻眼。
在百花弄門前,氤氳的琉璃燈盞下,我依稀看到一個男子的輪廓。
燈光晃眼,隻覺得這輪廓挺拔淡雅,卻又模糊難辨。
心頭牽扯著酸了一下,這種感覺,頭一次有,卻又似乎異樣的熟悉。
周圍的“遷客騷人”發出一陣陣歎嘖:“哇,一出手止了馬又救了人,少俠好身手呀!”
“了不得了不得,敏捷至極!”
我還在傻愣愣留心聆聽周圍這些人的議論,忽聞頭上飄來一陣幽幽的聲音。
“還不打算起來?”
我一個激靈,趕緊站直了身子,揉了揉眼。
明晃晃的七彩光暈下,四目相對時,我看清了他的臉。
一張從未見過的臉。
月光涼柔,映上他英挺的鼻梁,涼薄的唇。
銀輝灑在宛若刀削般的白皙臉龐上,停留在猶如雕刻般的俊朗眉目間。他將秋水含在那深不見底的眸子裏,清冷如寒潭。
一個恍惚,我似乎看見他眼裏有火光猝閃,但又很快冷下去,恢複了那無波古水的深不可測。
那張臉,我第一次見,卻亮了星辰,瘦了詩詞。
就這樣,我呆呆地立在百花弄前,似乎時光隔了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