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突然間,一陣晚風輕來,吹得屋簷下的琉璃燈盞搖搖晃晃,月光便在他臉上漾開了去,碎成無數七彩光斑,迷離繾綣。
我回過神來,連忙道:“多謝英雄出手相助,不甚感激。”
“要感謝的話,就請我喝酒吧。”
“噯?”我吃了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怎麼不按常理出牌?戲折子上英雄救美的故事可從來不是這樣發展的。疑惑間瞅了一眼自己的衣襟,恍然大悟。
為了避人耳目,我出行時換了一身男裝。
話說回來,就算他當我是個男子,按理我也著實應該感謝他,但如戲文中所寫,自古仁人義士拔刀相助不是不求回報的麼?況且要報也很不該是義士主動相提呀?
我下意識地瞟了他一眼,隻見他神色悠閑,淡然地看著我,似乎在等待我肯定的答案。
得,喝唄!別掃了救命恩人的興致。
“咳咳,喝...喝花...”我半個“酒”字還沒吐出來,連忙改道:“在...在百花弄喝嗎?”聲音小而囁嚅。
“嗯,就在這兒吧。”他神態自若地答,聲音聽不出任何起伏。
我平生第一次進妓院。
栓好赤驥,我墨跡著尾隨他進了百花弄大廳。
“二位爺裏邊請,快快上坐!”老媽子那脂粉厚重的笑綻放成一朵浮誇的老菊花,揮著帕子向我們急急而來。
“賈公子,還是老規矩罷?今天帶了個小兄弟?要不要老身給您叫幾個新來的美人兒陪酒?”
“不必了,單使一枚歌姬吧。”他聲色冷冷。
“嘻,假正經。”我小聲笑道。來這百花弄的,隻怕品茶喝酒是假,抱香懷玉是真。既然是來喝花酒,何苦拒絕侍酒佳人?難不成看我年歲尚小,怕帶壞蓬頭稚子?
想到這我又自顧自嗤嗤地笑起來,想來他自是不知,我這些“假正經、真英雄”之類的俗語,連並這風月場中的種種,雖未曾有過接觸,但卻全部諳熟於心。這還得感謝南澄那小子。
說到南澄,不得不提一嗓子他的“雅痞之好”。
南澄是我師傅南無道長的弟子,與我年齡相差無幾,卻知曉無數世儈之事,什麼富貴人家的風流韻事啦,什麼帝王將相的秘辛豔史啦,甚至乎這長安城中有多少花樓青坊他都能細細數來。
南澄這小兔崽子,雖常年被關在山中修行,對女性研究倒是下了一番狠功夫的。我雖老是因此嫌他八卦嘴碎,但平心而論,他這些花邊佚事且不說真假,但絕對給我寂寥的山中生活平添了不少樂趣。
“知道我的名諱?”他冷不丁的一句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什麼?”
“你剛剛在叫我?”他啪地一下打開折扇,漆黑的眸子望像我,嘴角微揚,似笑非笑。
扇麵上描金的極細膩工筆畫徐徐在我眼前展開:銀月之下,一樹梨花清新淡雅,綽約脫俗,初春之雪壓枝欲低。
“水晶簾外溶溶月,梨花枝上層層雪”,我心頭驀地閃現這句詩,梨花入月,月光化水,那一樹梨花簡直像是縹緲的仙子,自有望不盡的一段風流。
“好美的梨花!”我心下暗暗讚歎,想起他剛剛說的話,旋即又吐了吐舌頭,兀自吸了一口涼氣,感歎細如蚊蚋的聲音也逃不過他的耳朵。
他說我剛剛在叫他?可明明我進了百花弄後就說了“假正經”三個字..突然想起來老媽子叫他賈公子...
難不成他叫…賈正經?
看他身形翩翩,衣著雅致,斷然不會叫這麼個名字吧?
也許是…賈正襟?取正襟危坐之意?
隻是攤上這麼個姓也太…咳咳,我趕緊賠笑,卻驢頭不對馬嘴:“賈公子人中才俊,俠義心腸。真真是太配這個名字了!”我一臉諂笑地豎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