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黃泉近處的打工鬼們都溜得差不離了,就剩阿醜一人在泉水邊,任勞任怨。
萬千遊魂聚集在一起,密密麻麻,像被投食的大頭魚。阿醜正設法分開幾撥,卻看到泉眼處有很多遊魂腦袋往一處湊,像在撲咬什麼,血水滲開來,染紅了黃泉。
阿醜拿撲子撲走麵上的幾隻,看見一具被泡得發白的屍體,似乎是個女身,正撲麵朝下,背部的肌膚已經腫得老高。
阿醜把屍體拽過來一點,翻了個麵,也是泡得腫脹的一張臉,頭發處還有燒焦的痕跡,隻是被水泡過,就剩下些發軟結團的疙瘩。
“許是偷摸進來喝水的災民,喝了黃泉水,死於非命。”
阿醜正想著,卻無意看到女屍結成濕塊的額發下,似乎有什麼東西。阿醜剝了剝,是兩個指頭大小的凹槽。
“這個位置...”,阿醜心下有什麼東西一沉:“這個位置!!”
他跌坐在黃泉一旁,水裏死的遊魂、活的人兒使勁撲騰,黃泉水濺到他的小臂上,灼出一個個小洞。
他吃痛一聲,回過神來,扔下網撲,撒腿就跑,不要命的狂奔,一路上將迎麵走來的幾隻無臉撞得鬼仰馬翻。
“操了!趕去投胎啊!他娘的跑這麼快!”
幾隻無臉罵罵咧咧,阿醜也顧不得許多,氣喘籲籲地奔到奈何橋邊。
此時橋頭上的孟婆正在調湯,白無常在一旁剔牙。
“鹿...鹿...!”阿醜停了下來,喘息間吐出倆字。
“喲!小啞巴開口說話啦?”白無常剔出一截蚱蜢腿兒,呸地一聲吐在地上。
“怎麼了?”孟婆見他慌裏慌張,將湯勺擱下,問道。
阿醜平複了一下,道:“黃泉...在那裏...死了,小鹿...麼?”
孟婆聽著阿醜詞序顛倒的語句,知道他是很久沒說過話了,又著急,但也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便道:“前些日子,蠻荒時被鎖的九隻金烏出現,被練成了焚天鬼火,在人間蔓延。在這場逐日之戰中,小鹿她...確實殞身了。”
聞言一愣,阿醜連退兩步,顫抖道:“靈!不可能....她是靈!”
孟婆搖搖頭:“小鹿是靈,尋常火光當然奈她不何,可那是鬼火,你也是見過的,燒起來,焉有命在!”
阿醜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瘦弱的肩膀像是想要拚命壓製住什麼,但越是壓製,那抖動就越明顯。
他抬起一隻手,顫巍巍指著孟婆道:“是女兒...救她...求,求求你...”
孟婆不忍地蹲下,手拍在阿醜肩頭:“阿醜,小鹿是我的幹女兒,我自然是想要救她的,白無常已經將她的靈元接了回來,隻是還沒有找到適合她的時間,讓她投胎。”
“投胎?”阿醜抬頭看著孟婆,似乎抓住了希望,眼裏有一瞬的光:“那鹿..還...是靈麼?”
孟婆搖搖頭:“靈元之強,功壽綿長,普通的人的軀殼,是盛不了強大的靈元的。而靈族又是一坑一位,數量稀少,再加上不如人類般脆弱亦折,要殞身也多是戰死。如此情況下,一般肉身也千瘡百孔了,所以眼下,也很難找到一個適合她的靈殼。”
白無常在一旁歎氣:“所以說啊,我們隻有想辦法,看能否分散小鹿的靈元,一點一點,分成無數,再投放到合適的人類軀殼中去,轉世投胎為人。”
白無常第二次重重地歎了口氣:“哎,可現在人間兵荒馬亂,死傷無數,地府投胎場場爆滿,各種遊魂拿著次序簽,按數排隊,都從惡狗嶺排到金雞山了!”
白無常幽幽看了眼孟婆,又道:“我倆雖然給小鹿掛了個親情號,可奈何小鹿的靈元太強,要分成四十九等,實在是插不進去了...隻能再等等,不過...再怎麼,我倆也不會讓她去畜生道輪回的了。”
孟婆難得也歎了口氣:“怕是也等不了多久了,靈元脫離軀殼太久,便再也不能複原。”
阿醜聽著這一切,怔怔問:“小鹿,變人,能變回鹿麼?”
“你是想問,小鹿重新投胎後,是否還會重新聚成靈,是不是?”白無常抱臂搖頭:“小啞巴,你太天真嘍!小鹿若是被分成四十九份,那天地間,就永遠沒有小鹿了。”
天地間...永遠沒有小鹿了麼?
阿醜一怔,手指緊緊攥住了過長的衣袖,半晌,不被察覺地擦了一下眼角,轉身跑走了。
“哎?怎麼跑了...這孩子...”
孟婆和白無常對視了一下,有些心疼,可又能奈何?這萬物立法,也有神明鬼煞破不了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