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漆黑,從不見日,如果沒有燭火,就仿佛永遠是無窮無盡的夜。
可守燈是個枯燥的活兒,長要一個對時一個對時地守在燈旁,剪燈芯、挑燈火。沒什麼技術含量不說,加班時間還長,薪酬還少得可憐。
饒是打零工的小鬼都不肯幹這活兒,更別提那些瞅著升官發財的正式鬼差們了。
可阿醜卻安安心心地幹活,沒有一句怨言。當然,所有鬼也隻當作他是啞了,不能抱怨而已。
無聊的時候,阿醜自己也種種花,種種草,地府的花草都充滿陰森腐朽的氣息,可阿醜種的,卻是靈動幹淨無比。
他還有個絕技,就是能按所要求的,種出不同形狀的植物來。
比如你思念一個女子,他便可以將花種出那女子七八分的容貌來。
旁的鬼看了,都很喜歡,閑時都來石屋前求一盆花草,可阿醜一次隻種一盆,一次就是一年。
便漸漸有鬼說他小氣了,後來地府農業司的見他奇才,想來把他挖過去,種種菜培育培育糧食,畢竟,地府稀爛的夥食實在不太稱心可口。
可不知為何,阿醜卻擺手拒絕了,這便又得罪了一個頂頭部門。所以他的鬼門前,就又如在屍村時一般,無人問津了。
旺季的時候,除了守燈,阿醜還要幫忙去各個部門打打下手。
比如人間鬧災荒的時候,下來很多餓死鬼,人魂虛弱,飄都飄不起來,爬都爬不上公平秤,這時,阿醜就要幫忙去給他們一個個喂飯,喂得稍有氣力了,才能順利走接下來的流程;
再比如有一次人間帝王選妃,流行以胖為美,眾多女子為了達到理想身形,爭先恐後采用了極端速成之法,這便下來很多撐死鬼,到地府時人魂都撐變形了,大到過不去奈何橋,卡了好幾個在橋中央,阿醜就要監督他們節食塑形,繞著迷魂殿繞圈兒跑...
更有,地府牲畜道,常年積壓的排泄物堆積如山,也需要勞力去做,而這種髒亂差、鬼鬼避之不及的苦活,阿醜卻是自告奮勇地去做,如此等等,不能勝數。
有一年人間大旱,聽說是什麼九日重現,燒死了不少活人,所以地府下來的鬼多到爆炸,遠遠超了負荷。收魂司隻能將一部分遊魂暫且留在人間,待幾輪投胎後,再慢慢勾回。
可是有些魂魄等不及啊,四處飄蕩,孤寂極了,還不如趕緊趁早投胎,入下一個輪回去!於是大家就開始四處塞冥幣打聽,詢問如何尋找地府入口。
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傳出來的,說是雎鳩上有一道光柱可以下去地府,起初還隻有幾個小鬼魂去試探,後來一傳十十傳百,這便不得了了。
遊魂們爭先恐後地望那幾平方裏的小山包上擠,仗著都是已死之身,一頓亂踩,全然不顧。
最後你拉我扯,光柱的邊兒都沒挨著,全都骨碌碌滾下山去,滑進山下各村的河裏。
可那時天已大旱數十日,麥田枯死,沒有食物,河流枯竭,露出河床來。
村民們看到沒有多少水的河麵撲通撲通濺起一個個大水花,以為是河魚,把僅剩的水弄得渾濁了,又心疼水又心疼魚,便各家扛了鋤頭鐮刀,來插魚充饑。
有些鬼被嚇得顯了形,這便更弄慌了百姓,鬼爪人手,樹枝柴刀,上演一部大型人鬼混戰!
管理收魂一事的白無常扶了扶額,被上頭劈頭蓋臉一頓臭罵,隻好臭著臉開了地府大門,又放進來一批孤魂野鬼。
這些在外頭渴得不行的人,瞥見大門後黃泉裏的水流,哪還顧得那麼多,有些也偷偷混了進來,偷黃泉水喝。
可這黃泉水哪是一般凡人喝得的?這餿腸爛肚的烈性水一下去,便又毒死了不少活人,工作量劇增,搞得無數個司局怨聲載道!
所以阿醜便臨時從守燈部調到了打撈部,把真正的遊魂打撈上來,把混進來喝水、命數未絕的人趕出去。
打撈部的小鬼們都叫苦不迭,所以得著機會就開溜。
特別是剛做鬼的新鬼,哪見過這陣仗,餓殍遍野,泡發了浮上水麵,如一個個巨型黃白饅頭,腦漿與黃泉水到處飛濺,新鬼拿著網子,站成一排,粘液啪唧一下飛到臉上,大家左右抱頭,直接就是:“嘔嘔嘔嘔嘔嘔嘔!”
阿醜倒是無所謂,反正從前便是死人堆裏泡大的,倒也熟門熟路。
不過,有一件事:他總不可能像一個魂魄一樣終日飄著,長久呆在地府的,眾鬼都有顯形貌,大多是自己身前的那具。可他的形,卻是在焚火中被燒成了肉泥。
於是阿醜索性在黃泉裏,打撈起一個剛咽氣的偷水者,將其人魂上交,自己暫時套用這具人殼。細細看,這人發著瘟,大災裏熬死的人,一身沒幾處好的,不過也滿頭癩瘡,倒是和阿醜為人時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