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離把孫秀才扶起來。
“沒關係,怎麼叫順嘴就怎麼叫,叫我名字也行。我叫孟離。”
“這怎麼行呢……這不行的……”孫秀才有些無措地把手在長衫兩側蹭著,“叫名字不行的……”
孟離忽然覺得,這孫秀才有些迂腐得可愛。
“那就叫孟道長吧。”她回過頭朝墳地瞭望了一番,“你說,你爹爹是掃墓的時候被墓鬼抓走了?能帶我去看看是哪座墓嗎?”
孫秀才剛要滿口答應,卻又忽然緊張兮兮地四處張望,好像怕被什麼人發現似的。
孟離想起靈鴉曾經說的村裏人不讓孫秀才下墳地的事,便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無妨。
孫秀才點點頭,卻還是躡手躡腳地,引著兩個人進了墳地。
墳地裏的墓碑高高低低,參差錯落。
雖然形製不同,但也算安排有致,不像是隨便立的。隻是那些墓碑有的石料優質,精雕細琢,繪彩鐫花,有的卻隻是隨便的一塊灰石,雨打風吹,斑駁不已。
貧富差距,一目了然。
孫秀才引著兩人來到一座小墳堆前。
墳堆不高,卻幹幹淨淨,一根雜草都無。旁邊散著些發紅的土塊,看上去像是新翻出來的,似是起屍無疑。
不過此時正值中午,陽氣正旺,倒不用過分擔憂。
墓碑的石料說不上有多好,但上麵的碑銘卻筆力遒勁、鐵畫銀鉤,頗有些顏筋柳骨的意思。
孫秀才許是看出了孟離眼中的讚許之意,便有些謙恭道:“此墓是我曾祖父之墓,字是我祖父題的。孫家祖上七代,皆取功名,唯我祖父無誌於此,但為了族內各位尊長的顏麵,好歹也考中了舉人。”
說這話時,孫秀才的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哦,書香世家。”孟離微笑道。她自己原就是讀書人,不禁對孫秀才產生惺惺相惜之感。
“慚愧慚愧,”孫秀才拱手欠了欠身,“不過我父親不善讀書,隻做些手藝維持生計。許是我孫家時運將竭,父親總是無論做什麼都無成,便將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孫秀才白皙瘦弱的手撫上石碑,聲音竟有些哽咽了。
“可惜我天資愚鈍,連考五年,卻隻中了秀才……我……我愧對列祖列宗……”
孟離也歎了口氣。
讀書這件事,不是你有心就能讀明白的,還要看天賦。世上的事,又有哪件不是呢?
說什麼勤能補拙,其實都是糊弄人的雞湯罷了。
八穀圍著小墳包轉了一圈,疑惑道:“可是,你剛剛說你們家祖上都是做大官的,怎麼墳這麼……”
孟離趕緊朝八穀使了個眼色。
這小子腦子一根筋,嘴上連個把門的都沒有,也不分場合,什麼話都往外說。
孫秀才聽出了八穀話裏的意思,但他並沒有介意,隻是和善地笑笑道:“無妨,這位小道長有此疑問也在情理之中。我祖上雖世代為官,但一直恪守本分,清正廉潔,身外之物分文不取。廟堂俸祿微薄,所以也沒留下什麼積蓄。並且,祖輩臨終時,都囑咐兒孫切莫在身後事上破費,故墳塋簡樸,無甚修飾。”
孟離眼中的讚許之意更濃。
無論是哪個年頭,清官都是難得的。
八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彎下腰,細細查探了一圈,又抬起頭,抓著後腦勺道:“師尊,這個墳,沒有開過的跡象。”
“沒有?”孟離皺著眉頭,然後指著墳堆旁邊一些新翻出來的土,“那這些土是從哪來的?”
“不知道,反正不是這裏。”八穀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不是這裏……”孟離摸著圓圓的下巴自言自語道,然後又轉頭望向孫秀才,“前幾日是你祖上的祭日?”
孫秀才愣了愣:“不是。”
“那這不是清明,又非鬼節的,你爹爹怎麼會過來掃墓?”
孫秀才的眼睛瞪得溜圓,顯然之前一直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師尊!這裏!”八穀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墳地的深處,站在一座大墳前朝孟離這邊招呼道。
兩人連忙疾步走去,隻見八穀所站之處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大墓。從東到西,足有九丈九尺,上有龍鳳彩繪、祥雲雕花,兩側古槐蒼翠,後土相陪。背倚青山,麵向曲水,坐北朝南,風水絕佳。
最重要的是,整座墓無論是墓碑還是砌磚,全是用上好的玉料修築的!
墓門前幾粒紅土,跟孫家祖墳旁邊散落的紅土一樣。而墓碑的正中央卻一個字都沒有,居然是個無字碑。
“這是誰的墓?這麼……”
孟離吃驚不小,“有錢”兩個字衝到嘴邊又憋回去了。
“這是……”
還沒等孫秀才說完,背後忽然氣急敗壞地響起一句。
“孫秀才!你到這裏來幹什麼?!不是不讓你進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