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你還記不記得那年冬天,家裏來了強盜,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搶走了,臨走的時候,還把院子裏過冬用的柴火給燒了。屋子裏太冷,又沒有吃的,你凍得臉發青,渾身直打哆嗦。我說,把這拐杖燒了給你取暖,你卻怎麼都不許……”
月老抬頭看著孟婆,眼睛裏上了薄薄的一層水汽。
“你說,燒什麼都不能燒拐杖,那是咱倆生死相隨的見證。”
孟婆沒有說話,隻是別過臉去。孟離卻發現她的眼角有些泛紅。
半晌,她開口道,聲音裏透著深秋時節,萬物凋零的淒涼:“生死相隨,嗬,可笑。說好的我去哪,你便去哪,可最後,死的還不是我一個人。”
月老的麵頰在抽動,身子也禁不住微微抖了起來。
“小孟,我……我對不住你……”
“對不住?真是輕巧啊。”
孟離看出孟婆不了解事情真相,便插嘴道:“他當時是為了救你才……”
話沒說完,月老忽然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無論怎樣,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該……”他痛苦地低下頭,兩滴淚水掉在胸前的拐杖上,“好在閻王看中了你,讓你在這奈何橋旁送走亡魂,我才有機會還能再見你一麵。”
“哼,還真是得謝謝閻王,讓我在這熬上一鍋湯,才讓我有機會斷送你牽的紅線。”孟婆笑得決絕,“怎麼樣?你那三生石上刻的生生世世的姻緣,什麼山盟海誓、情比金堅,在我這一碗湯的麵前,不過都是黃粱一夢的虛妄,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上前兩步,眼中是撕心裂肺的苦楚和寒涼:“情,最是不堪一擊。”
隨後,隻聽嗖的一陣破空之聲,孟婆已將拐杖橫到了月老的喉間。
“你是仙,我是鬼,我打不過你。可我好歹也在此地修煉多年,就算是打不過你,我也要拚一拚!動手吧!”
拐杖頂端的紫焰倏地膨脹,仿佛等待主人指示的獵犬,隨時準備衝上去一口咬斷敵人的脖子。
月老卻仰著頭,滿眼的溫柔和寵溺幾乎溢出來:“小孟,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美。”
孟婆怔了怔,似乎沒有料到月老會說這句話。
“小孟,恨了我這麼多年,你太辛苦。我不會跟你打,也不乞求你的原諒,因為我知道,我沒資格。”月老端端正正站好,脖子竟主動朝拐杖的尖頂湊了湊,“我借這丫頭帶下來的紅線寄了元神,你打散那紅線,我便神散,再無還生的可能。”
他朝孟離伸過手去:“姑娘,謝謝你帶我來這。能再見她一麵,我死而無憾。”
孟離向後退了兩步:“你幹嘛?讓我送你去死?這麼晦氣的事情你也開得了口?”
月老無奈地笑笑,知道孟離這番胡攪蠻纏背後的悲憫,手卻依然倔強地伸著。
“該牽的紅線,我來之前已經都牽好了。情既是緣,也是劫,即使命中有緣,但若失手,也難逃一劫。”他看著孟離,意味深長道,“這世上,對你用情至深的人,可能並不善於言表。而你要做的,不是去聽他說了什麼,而是要看他為你做了什麼。”
隨後,他又苦笑幾聲:“唉,隻可惜,他為你做的那些,你也未必能看得見……”
孟離似懂非懂,忽然又覺得很亂,也很煩:“你這老頭,羅裏吧嗦說些什麼鬼話?你給我治好,我喚了神兵,陪你打出這地府,用不著你去送死。”
“我命中該有此劫,姑娘不必強求。”
孟離看著他攤開的手掌,上麵的皺紋千溝萬壑,不知曾將多少過客牽在一起,緊緊交織。
可他自己的紅線呢?到這裏就要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