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落宇眼睛轉了下,溫順地跪接。
姚順從簾子後托出一隻金盞盤,將那鬼畫的符咒在熔爐邊的火苗上點著了,趕忙用一隻白玉碗接住灰燼,然後把那白瓷瓶裏的水往碗裏到一些,用手指和開了,端到炎落宇麵前。
炎落宇眼睛也不眨,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個精光,罷了還滿足地吸了口氣,用手背抹抹下巴:“謝父皇恩賜。”
炎之陌簡直看得呆了。
皇帝大約點了點頭:“行了,沒事你們都退下吧。不要打擾朕清修了。”
炎落宇起身,炎之陌還跪在地上不動。姚順急了,剛要去拉他,簾幕後又傳來聲音:“跟北朝訂立的和議,他們那邊要派個人過去。阿陌,你年輕不懂事,過去曆練曆練也好。”再留下來,早晚也得把他氣死。
炎之陌沒吭聲,北朝,太遙遠,也太陌生的名詞,他隻知道那地方的人是穿靴子不穿布鞋絲履的,那裏的土地堅硬風沙又多,沒有江南的白土柔軟,那裏的人也都不是他的親人。
鍾磬聲一響,炎之陌叩首:“兒臣遵旨。”大太監姚順就領著他和炎落宇退出了。
兩兄弟到了殿外,炎落宇忽然在他胸口一擂:“阿陌,戒急!你這性子遲早給你惹禍……”
“大哥……”他和炎落宇是同母,他還沒生下來,那薄命的大皇子就夭折了,所以他一向叫炎落宇大哥。
兄弟裏屬炎之陌最好玩。他三、四哥還在的時候,宮裏就屬他活寶。能在上書房的窗子上貼烏龜,敢把宮女們的胭脂調到魚缸裏。
但炎之陌的課業一直不差,詩賦作畫,他有的是創意。別人對著蓮花歌功頌德,他交上去首打油詩,還理直氣壯說這對偶押韻都嚴格。後來被太傅逼得急了,苦思一夜下來,交上一首大作,從此不鳴則以,一鳴驚人。
炎之陌喜歡騎射。南朝皇子們多愛駁船行酒令,唯有他,每天揮舞把小木劍,在禦花園裏指哪打哪。西域進貢來照夜獅子的時候,不買皇帝的帳,四個皇子也都大眼瞪小眼,不敢動這烈馬。隻有炎之陌不怕死地跟這馬死磕,結果摔是摔了,小馬也被磨得沒脾氣了,最後他一鼻子灰地爬上馬背,在馬屁股上一拍:“走,我帶你闖蕩江湖去!”結果闖了半天,愣是在北宮門被小太監連人帶馬給拖回去了。
炎落宇就與他不同。從小懂事聽話,就沒見靖元帝訓過他。其實炎之陌知道他騎術高超,不在自己之下,但其他兩個皇子不上去,他也就不動。一鳴驚人的事他從不幹,離經叛道的事也與他無緣。
玉虛宮外圍了一簇簇年輕宮女。她們見炎落宇出來,遠遠地就笑著迎上來:“太子殿下好。”
宮內男女,就算打雜的,炎落宇隻要見過一次,下回就能叫出他們的名字來。
因他的隨和,無論是小宮女還是小宦官,都與他親近。
小宦官們凡是賭錢欠了債,隻要去求太子殿下,他沒有不答應的。凡是個人,對願送給自己錢的財神,就算不笑臉相迎,也絕不會厭惡。就連姚順這樣老奸巨猾的,看到炎落宇也就是陪著笑。
炎落宇見人多不好說話,於是就拉著炎之陌轉了個身,背對著外麵:“阿陌,這回我也幫不了你。你一個人在外頭凡事都忍著點,再過幾年……也許用不了多久,我登基了,就接你回來。”
炎之陌抖了抖。他大哥笑起來最溫順可親,但他說這話的時候天都陰了。父皇天天都在修煉長生不老呢,他要一直活著,就一直在位,哪輪到炎落宇登基?那他不得一直待在那十萬八千裏的北朝?
於是他心裏就在想著,也許曇花沒有白蓮花好,吃了也不能長生不老。
就這樣,炎之陌被送上了在北朝為質的路。他走的時候,輕車簡從,一路淒涼。除了炎落宇,沒人來送他。
少年太子追著他的馬車後麵跑,從車窗子裏塞給他一包金葉子:“財可通神,你無論在哪,都得有些私房錢。”
這是大哥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於是他就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在天朝的八年,他什麼都不多,就是錢多。這一包金葉子,後來變成了數不盡的金銀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