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攸哆嗦著手,從落塵的匣子裏取出一個香囊,香囊已經泛黃了,儼然是舊物。
“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許進來!”薑攸吩咐奴仆,然後跌跌撞撞的去往那個鎖起來的園子。
一進去,他就看到堆成人形的銀杏樹葉。
“子菊,是父親啊。”薑攸溫柔的呼喚著,試探的上前撥開樹葉,看到倒在地上的薑夕英。
早就沒了呼吸,發紫的臉上還殘留著天真的笑。
他蜷縮著,就如同孩童回到了母親肚子裏。
“子菊?”薑攸語調愈發溫柔,他搖了搖薑夕英,試了試鼻息,一切安靜如墳頭,隻聞秋風蕭颯如亡靈哭喪。
薑攸瞳孔微縮,渾身一陣無力,指尖香囊墜落,濺起幾片樹葉。
……
“兄長!你下學了?你給我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她聽見他聲音,老遠的就跑出來。
她行九,是他最小的妹妹,同父異母。家人習慣喚她九兒,外人也跟著,稱她為薑九。
“瞧,是王城閨中最時興的式樣呢!我們九兒長大了,得打扮起來咯!以後嫁個俊俏相公!”他噙笑拿出香囊,親手給她戴上。
“才不嫁呢,九兒陪兄長一輩子!”她眼睛亮晶晶的,抱著他手撒嬌。
再後來,她死在他麵前時,渾身血汙,胞宮,更是從某個地方直接脫落。
……
香囊,是薑九舊物。
薑夕英從娘胎裏帶了病,心子上的毛病,最受不得激,一激就呼吸困難,頃刻能喪命(注1)。
而這種激,可以是外界因素引起的,也可以是內心情緒引起的。
薑攸,比誰都清楚,所以帶上了香囊來找他,然而香囊,最終沒用上。
這個違背人倫的孽障,自己去見母親了。
一股巨大的空虛感,瞬間將薑攸湮沒,他僵在原地,像是癡傻了般,歪了頭,涎水從嘴角淌了下來。
“來人,進去瞧一下。”終於,薑攸緩過神來,他丟下話,跌跌撞撞的闖出門,往白馬寺方向去。
身後的薑宅傳來徹天的慟哭:“夕英少爺!!!”
薑攸跟喝醉了酒般,雙眼發直,暈乎乎的來到白馬寺,寺門口有功德階,據說赤足每走一遍,便能贖罪,上達佛諦。
薑攸脫下鞋,開始一遍遍走功德階,同時淒厲的高聲喊道:“罪臣教子無方,犬子疏於職守,小公子薨歿,攸難辭其咎!罪臣,業已大義滅親!!請佛祖寬恕,請王上寬恕!!!”
聽出他是薑攸的香客和路人,都議論紛紛的圍過來了,同時各家的暗衛,也將這消息迅速傳遍王城。
“薑宅最新的消息,薑夕英病發,沒了。”當好事者和暗衛都確認死訊時,人群和流言頓時炸了。
薑攸表情誠懇,老淚縱橫,在眾目睽睽之下,還一遍遍走功德階,沒過多久,赤足便鮮血淋淋,樣貌可怖,血痂和芒履的草凝在了一起,新的血還在不斷滲出來。
千裏長階,血染紅,這副景象無疑是極具衝擊性的,加上薑攸一遍遍喊著教子無方的話,聲音嘶啞了都還在喊,都擊中了圍觀者的紅心。
“雖然小公子可憐,但薑相也大義滅親了,還這樣贖罪,王上和朝廷該網開一麵吧。”
“就是,好感人啊,俺都要哭了!”
百姓交頭接耳,紛紛抹淚,民心轉了彎,從唾棄變成了憐憫。暗衛將現場輿論傳遍王城,彈劾的羋家,和宮裏陰沉的燕王,都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不知走了多少遍功德階,薑攸支撐不住,要往前栽去,這時來了某個小沙彌,扶住他:“薑相之舉,感天動地。普聖主持請薑相,進寺休息片刻。”
“果然連佛祖都寬恕了啊!”在百姓的稱讚和眼淚中,小沙彌扶著薑攸進了白馬寺,一路來到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