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輕雪深一腳淺一腳走到那主帥營外,發現營外有一圈古琴反射出的寒光在閃現,琴聲時而輕緩,時而尖銳,使得那些被魔蟲控製的人沒有一個敢踏進一步。

琴聲在持續。

她撩開布簾子,喊了一聲:“慕曦。”

慕曦目視前方,耳廓一動,沒有停止撫琴。豔紅的袖子拂過琴麵,纖細白皙手指在琴弦上跳躍。

她走進來,看著慕曦那雙飛揚的黛眉,心跳如搗鼓,說道:“慕曦,這不是達摩魔音,有可能是烏氏的魔蟲。魔蟲無形無態,靠近心髒,他們的心智可能讓這蟲給占據了……”

慕曦聽到了,纖纖十指一壓琴麵,抬眸‘看’她,卻沒有出聲。

半晌,突然袖子一揮,將衝進來的失心人全數震出營帳外。而後起身,朝她走過來,“你都知道了,輕雪?”

輕雪知她說的是什麼意思,胸口一揪,酸澀道:“我剛剛才知道,慕曦,其實你不必裝扮成花麵婆來接近我,你應該早些告訴我,你還活著。”如果早知道,也不會有今日的局麵。

慕曦英氣的黛眉微攏,臉上沒有與她相認的欣喜,負手轉過身去,“輕雪,我隻能以這樣的方式接近你,因為我萬萬沒有想到,長大後的你也會愛上弈軒。”

旋即擱在玄袖裏的素手微微動了動,緩緩轉身,右手朝她的臉探過來:“輕雪,我們十二年沒見了,讓我摸摸你的臉……”

輕雪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蛋上,從眉眼劃到下巴,帶著慕曦的手輕撫自己的五官,“慕曦,我們除了眉毛不像,其他的地方都如出一轍。他當初肯接受我,也是因為我這張臉。”

慕曦的手顫動了下,放下來,一雙嬌媚明澈的鳳眸目無焦距,一動不動:“你們在蘭坳發生的事,我都知道。那一個月,你們過的很快樂,很幸福,而他,也是打算與你一起出坳的,可是你不肯等他,讓他第二次回潭裏的時候,撲了個空……”

“慕曦!”她出聲打斷,紅唇緊抿,“他第二次回潭是為了接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你,所以,你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我們雖為姐妹,卻也為情敵,我不需要你的刻意安排和退讓。”

“退讓?”慕曦淡淡一笑,舉手投足間淨是絕代風華,“慕曦愛的人,絕對不會拱手相讓!若要讓,昨日我就不會故意裝作不認識你了。你是我的妹妹,我有責任保護你,但是沒有責任將丈夫也讓給你,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扮成花麵婆救你的原因。”

“所以說,他的計謀,你從一開始也是知道的?”如果是這樣,她永遠不會原諒慕曦!

“不,我不知道。”慕曦搖頭,突然右手一拂,用袖子掃起桌上的那杯茶,拋出,使得四濺水珠變成一根根利刃飛向門口殺紅眼的闖入者,“我以為他是真的愛上了你,所以才再三避開,直到他第二次入食人潭,我才知他是為了解笪嫠姑姑給他施下的惑心蠱,一直偽裝著自己。輕雪,怪隻怪你是神鳳,是惑心蠱唯一的解藥,這是笪嫠姑姑對我們三人施下的魔咒。”

“嗬,魔咒!”輕雪譏笑一聲,已是臉色慘白,疾步往門口走。一定會其他解法的,為什麼非要選擇這個滅絕人性的辦法,她是她的親妹妹呀!

“她對我,不是同樣殘忍麼?”慕曦對她背影輕吼,沉靜的容顏也隱隱有了怒意,“你沒出世時,笪嫠姑姑就將我抱了去,我八歲殺第一個人,十七歲的時候,殺掉的人已經數不勝數。我愛上弈軒,笪嫠姑姑卻逼我殺他,那年她讓雪魔師姐引即將大婚的弈軒至鬼漠荒,用飛沙走石殺掉了他好不容易集結的幾萬兵馬。我在旁邊看著,卻無力阻止,所以為了不讓笪嫠姑姑拿我牽製他,我不得不死在他的劍下,讓他以為我和孩子都死了……輕雪,其實你才是最幸福的,你從出世,就可以得到爹娘的疼愛,是將軍家的女兒,不必入鳳翥宮。”

輕雪緩下腳步,想回頭,突覺耳側一陣寒風過,眼角瞥到幽冷的劍光一閃而過。當耳邊的一縷發被削掉,她看到身後那群拿刀刺向她的人,突然被一道強光震了開。

“輕雪!”慕曦耳郭一動,臉色立即微變,紅裳翩躚快速朝她躍了來,一把將她扯進營帳裏,“你剛才使了內力麼?”

“沒有。”她隻來得及看到背後有道金光閃過。

慕曦卻麵露喜色,右掌突然斂聚內力,貼在她的背上,“輕雪,你背上的神鳳印記終於出來了,我現在再注一份內力給你,你且在高處舞一支‘鳳凰血’,便可除去這些人的蟲魔。”

輕雪聽罷,心頭並不驚喜,而是莫名的悲哀。原來慕曦在蘭坳給她打通穴脈,注她內力,就是為了這隻鳳凰胎記。如果可以,她寧願不要這個胎記!

她緊閉雙目,感到一陣陣內力將經脈衝開,流竄到四肢百骸,五經八脈,讓她身輕如燕。而後慕曦坐回桌子前,盤腿輕撥琴麵,彈奏出一首輕快柔曼的曲子。

她的四肢立即似有了意識般,突然縱身一躍,身姿酥軟,在半空旋舞,裙裾散開。以前在擎蒼的樂坊,她看過那些舞伶跳‘鳳凰來儀’,看一遍便記住了,所以此刻配著慕曦的樂曲,她雙袖拋開,竟能一拋一勾的舞了開。

藏在小山坡的翩若和那群軍妓,看得目瞪口呆。翩若從來不知道,輕雪的跳舞天賦會這麼高。

而此刻,晨光稀薄,月往東沒,洛城南城門大開,一支彪壯的黑盔鐵甲鐵騎兵正轆轆往城裏趕,為首的幾十人,一律墨色戰馬戰袍,佩劍刮劃著馬背上的戰甲衣,鏗鏘響亮。

遠遠的,他們便見軍營駐紮地半空,一個素衣女子旋在半空作舞,風吹仙袂飄飄舉,猶如吃了仙藥的嫦娥飛往月宮。卻見突然一道金光迸開,那女子如一隻身披光環的白鳳,緩緩飄落。

“主公,看來夫人這次幫了個大忙。”布衫霍廷鶴捋捋灰白的短須,對旁邊馬背上的男人朗朗笑道,“我軍剛剛炸掉了烏氏精兵四周的幾個要道口,斷掉他們的糧草火藥運輸,給他們來了個措手不及。卻沒料到,他們也給我軍留下了這一手。嗬嗬,若不得夫人的鳳凰血,軍營裏隻怕要變成血河。看來,女子也不一定是禍水呀。”

淩弈軒墨色戰袍上一身戰火後的蕭索,墨眸一深,什麼話也沒說,勒繩策馬進營。

隻見軍營裏,那道淡淡的金光還未完全散去,罩在橫七豎八躺倒在地上的甲士身上,猶如初升的晨光。隨即,東方的旭日緩緩升起,陽光將那淡淡金光打散了去,照亮每個人的臉和軍營的一片狼藉。

而那個旋舞的女子已不見了,隻剩一琴一笛的合奏。

他望了望後勤營帳方向一眼,傳了一道重新整頓的命令,大步走進他的主帥營。片刻,空靈的琴聲戛然而止。

慕曦起身恭迎他,取過他手中的劍和甲衣,摸索著掛起。

他掃了一眼營帳裏,見並無打鬥痕跡,眸中的焦急才壓下來。輕輕攬過慕曦,啄了啄她的唇,“可有受傷?”

慕曦摸摸他的臉,嗅了嗅他身上,笑道:“受傷的人好像是你,傷哪兒了?我來給你包紮。”

“我身體沒有受傷,傷了的是這裏。”他緊緊握著慕曦纖細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深眸中似有抱怨,實則卻含滿深情,“你在後宮五年,為何從來不告訴我?”

慕曦臉上一怔,抽出自己的手:“我沒有擺脫宮主的掌控,見了你,隻會給你添加麻煩。”

他輕輕歎息一聲,從後麵抱她入懷,刀削斧鑿的俊臉上有了滿足,“五年前是我沒有能力保護你,但是現在,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到一絲傷害。”

“嗯。”慕曦仰頭,安靜窩在他懷裏。

片刻,營帳中靜謐下來,隻剩濃濃的溫情。

營帳外,夜襲歸來的鐵騎兵和步弓手在收拾昨夜的一片狼藉,處理掉那些無辜被同胞殺死的弟兄,將受傷的往後勤營帳那邊拖,埋的埋,醫的醫。而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那位挺著大肚子的女軍醫不見了,連那個俏臉丫頭也隨之不見了。

“營裏每處都搜了?”淩弈軒此時正召了霍家父子和各副將進營帳商議軍中要事,忽聞來報,俊臉立即鐵青。

“稟主公,每處都搜過了,而且今日並無任何人出營。”

他眉心一擰,抬手揮退這個小將,沒有說追還是不追。

霍廷鶴出聲道:“既然夫人去意已決,就隨她去吧。”

“她應該還在這個營裏。”他沉聲篤定道,眸一沉,對外麵下了一道‘關閉所有出口,禁止任何人出營’的通令,而後眉心的褶皺漸漸舒展開,開始若無其事議事。昨夜阿九被騙出城營救他們,遭遇伏擊,落在了三王爺手裏,所以這事才是首當其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