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情盡
當淩弈軒一身濕透,墨發滴著水,袍服裹著健壯頎長的身軀,絳色褲管上沾滿泥漿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坐在主帥營裏的人嚇了一大跳。
“主公?”今日是主公的好日子,可主公在出去一趟後,俊臉卻陰沉得可怕。
高大男人緩步走進來,什麼話也沒說,走到帳包寢帳裏,窸窸窣窣換了一身幹爽清朗的藍色精致袍服再走出來。
“今日大赦,本不該議事。”他沉聲道,深邃的墨眸裏波瀾不驚,“但是京城急報,鳳翥宮已大破晉南門,對京都勢如破竹,搶先一步。此等情況下,我軍不宜與烏氏軍大動幹戈,耗費過多軍力。”
眾人臉色立即變得嚴肅,忙停止飲酒,噤若寒蟬。
男人利眸微沉,掃一眼眾人,撩袍在首座坐下,俊臉沉著。
“如今阿九落入奸人之手,做了降將,致使我軍損兵又折將。加上三王爺和烏氏這隻攔路虎,我軍趕往京都,隻怕是望塵莫及。”
他靜靜聽著,劍眉微攏,看著這個誌氣低下的忠心部下,“飛龍將軍早已回京鎮守晉南門,鳳翥要入內南門,還隔了險峰重重。紫禁宮,九重殿,金鑾龍座,差一步,就是差了整個天下。我不想看到你們還未到出征,就在士氣上打了敗仗。”
“主公!”這銀甲隨將忙單膝跪拜在地,雙掌抱拳道:“末將隻是擔心阿九歸順三王爺,做了我軍的叛軍。之前阿九帶兵出城,便是受了他身邊那個女子的唆使,如今他被降,極有可能隨那細作歸順。”
“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霍廷鶴朗笑出聲,矍鑠的雙眸望向他們的主公,笑道:“早在那雲姓女子出賣側夫人,接近阿九,便已是細作身份曝露。無奈阿九情根深種,極力維護,加上那女子又是側夫人的陪嫁丫頭,不好處置。這次阿九輕易讓那女子唆使帶兵出城,已是犯了軍中大忌,不能再重用,索性便讓他先歸順三王爺,再等時機。”
“他對我軍的情形了如指掌,主公隻怕是養虎為患!”
“那倒未必!”淩弈軒巡視眾人的臉一圈,不出所料看到各張臉上的沉重與擔憂,薄唇一抿,不急不緩沉聲道:“阿九生性剛猛,卻又毫無心機,他若做叛軍,也隻是用他的天雷功為我軍擊鼓助威。所以本主公倒不擔心他歸降,反擔心他會被拓跋睿晟殺害,梟首示眾,我們目前唯一的契機,就是等待淮陽王(烏氏大世子)到來。”
“阿九是一員猛將,又是烏氏人,淮陽王一定會保住他,納他於麾下。”霍廷鶴接話道,站起身,走到眾將中間,“隻有引了淮陽王親自前來,淩京雲的身份也會不攻自破。到時,淮陽王一定會助我軍一臂之力,削掉祁陽王(二世子)的勢力。所以我軍現在應盡量避免與城外的十萬精兵起衝突,以防守為主,攻為其次……而據探子來報,淮陽王不出幾日便會到洛城,主公……”說到此處,他忽而轉首向高座上的淩弈軒,雙掌抬至眉心,“請準許老夫前去與他會上一會。”
淩弈軒劍眉一抬,點頭:“準!”
隨即,眾將散去,慕曦撥開那遮住床榻的紗帳走出來,緩緩走到他身邊,“既然拓跋睿晟能親自送淩京雲去烏氏,也一定不會讓那淮陽王順利來到洛城,若是中途出了岔子,京都就岌岌可危。弈軒,你還是棋差一招了。”
淩弈軒正斜倚虎椅,利眸微眯盯著牆上那幅龍尊江山圖,聽慕曦這樣一說,抬起俊臉,“慕曦。”長臂一伸,攬慕曦坐到他懷裏,輕撫著她那雙沒有神采的鳳眸,“我們的那個孩子在哪?”
慕曦英氣的黛眉動了下,眸中隱隱有水光閃動:“當年我生下他後,就一直將他藏在後宮,連皇上都不知道。這次我出宮,怕笪嫠姑姑發現,便將這個體弱多病的孩子寄養在了一個農戶家裏。弈軒,你會接受這個孩子嗎?”
“當然接受。”男人摟緊她,與她額抵額,暗啞道:“孩子孱弱,是因當年我那一劍傷了你,是我讓你們母子受苦了。慕曦,等將孩子接回來,我一定會救你們母子的。”
“弈軒。”慕曦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用手去撫觸,從那眉眼輕劃到唇角,輕道:“這四年我一直將騫兒交給宮女在撫養,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有爹爹。這次將他接回來,讓他看到你,他一定會樂壞的。”
“嗯。”淩弈軒攬女子入懷,兩人相偎相依,“原來我們的孩子叫騫兒。”這一刻,他想起了他的另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如果不狠心,又怎麼能保護自己失而複得的妻與子?慕曦現在與他雖還未完婚,卻是遲早的事,遲早是他唯一的妻子。若留下這個孩子,慕曦會怎麼想。
他從不後悔踐踏了雲輕雪的情意,因為他很明白自己對她隻是一種身體上的占有,永遠比不上慕曦當年與他的同甘共苦。打掉了她肚子裏的那個孽種,她還可以重新開始,兩人從此再沒有牽連。
他也從不認為自己傷了她,因為,她的命本就是為神鳳而生。既然神鳳可以解除笪嫠邪術,那她就肩負解藥的使命,怨天不尤人。至於她肚中的那個孩子,永遠隻是塊模糊的、沒有生命的血肉,又怎麼比。
想到此,他不自覺摟緊慕曦的腰,用下巴抵了抵她的鬢角,心裏煩亂。他與雲輕雪雖沒有太刻骨銘心的夫妻情,卻也畢竟娶了她,拿她做了慕曦的替身。說完全沒有感覺是不可能的,隻是沒有對慕曦那般深,沒有那般深麼?他突然想起與雲輕雪在泥地裏的那般掙紮,是他強要了她,憤怒中夾雜某種直擊心底的情緒,想抹掉長風在她身上留下的所有痕跡。
當看到她那張被雨水淋得慘白的臉蛋和下體微微滲出的血跡,他的憤怒立即被澆滅了,心髒急劇收縮,一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席卷了他,讓他有短暫的窒息。他隻想要她打掉這個孩子,永遠消失在他麵前,卻沒想過讓她死。她奄奄一息的模樣讓他膽戰心驚,讓他冷硬的心房閃過一絲疼痛,更讓他為自己第一次感到恐懼而憤怒!
他的心,隻為養母的死痛過,為那一劍刺死慕曦而痛過,從此,再也沒有溫度。如今他與慕曦誤會消釋,靈犀依舊,重相守,卻為另一個女子有了情緒反應,他想,他追究是對這個女人有了愧疚的。一旦有了愧疚,就是一輩子的心理負擔,一輩子記得。他厭煩這樣的牽扯!他不想在愛著慕曦的時候,還想著另一個女人。
圈住女子腰肢的手掌不自覺用了力,慕曦扶上他的大掌,出聲道:“怎麼了?”心頭卻是了然的。
他喉結滑了滑,一出聲,竟是過度的沙啞:“沒事,隻是在想我們的孩子長的什麼樣。”
“他長的很像你,過幾天就能見到了。”慕曦握著他的掌來到自己的臉龐,輕輕貼著,眉眼間隱隱有著做母親的嬌柔,“其實他還不會走路,幾年來,常年臥榻在床,也不會說話。”
他眸中一驚,心頭愧疚驟升。
兩個月後,霍廷鶴來到輕雪住的營帳。長風在前麵帶路,俊臉不再輕佻,而是劍眉攏成一座山,烏雲密布。
這兩個月來,他為了讓輕雪靜心休養,特意在夥夫營為她單獨安置了一個營帳,在夥夫營的最裏邊,一般人不會過去。而他,則每日都來為她醫治,除了藥補,還給她用內力煨身子,好在她意誌比較強,下體出血很快便止了,臉色也紅潤了許多。
這次他原本不想帶霍廷鶴過來,沒想到老先生說是帶輕雪出營,他便答應了。
此刻,輕雪正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坐在桌邊喝進補的湯藥,眉眼間帶著淡淡的笑。她的臉色恢複了很多,臉上和脖子上的肌膚如花瓣般粉嫩,吹彈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