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將軍尚未出境,李長庚已到台灣,(總是他捷足。)他見鹿耳門已被塞住,尋出一條小港來。這港名叫安平港,可以直入府城。於是令總兵許鬆年、王得祿,駕了小舟,率兵潛入。自己守住南汕、北汕兩口,堵住蔡牽出路。蔡牽隻道鹿耳門已經塞住,盡可向前進攻。誰料許鬆年、王得祿,已從間道攻入。蔡牽急分兵抵禦,五戰都敗。失了三十多號小戰船,並黨羽千餘人。蔡牽料台灣難下,急從北汕港遁走,將要出口,見口外有大艦數艘堵住。最高的艦上,立著一位大帥,手執令旗,威風凜凜,望將過去,不是別人,正是生平最怕的李長庚。蔡牽想上前衝突,後麵的追兵又至。前後都用大炮轟擊,蔡牽管了前,不能管後,管了後,又不能管前,急得叫苦連天,投身無路。長庚下令道:“今日不擒蔡逆,更待何時,諸將士宜乘此努力。”這令一下,諸將士奮力前攻,巴不得立擒蔡牽。
怎奈將士固已齊心,老天偏不做美,一陣怪風,從海中掀起,波濤怒立,戰艦漂搖,官兵急切不能自主,被蔡牽奪路逃走。一出海外,遼廓無垠,長庚隻率兵三千,那裏阻截得住?僅奪了十多號戰船。嘉慶帝還說他任賊遠揚,奪去翎頂,(皇帝總沒良心。)德楞泰等一律截回。長庚憤極,複率兵力剿,退至福寧,岸上無一卒夾擊。蔡牽、朱氵賁,複聯合來攻。長庚猛力殺退。蔡牽又與朱氵賁分兵,竄入浙海。由台州到定海,長庚尾追不舍,專擊牽舟,牽受創又遁。有旨賞還翎頂。長庚憤怒少舒。
不防浙撫阮公,丁憂去任。長庚慨然太息,與三鎮總兵商議道:“我自統領水師以來,全仗阮公幫助,稍得舒展。今阮公又去,知我無人,看來是難望成功呢!”三鎮總兵道:“浙撫已去,閩督尚在,統帥何必憂慮。”長庚道:“不要提起這位閩督玉公。我要造船,他說無銀。我要調軍,他說無兵。台灣一役,我與諸君盡力截住蔡逆,雖是天公不公,起了颶風,被他走脫。然使玉公出兵相助,這蔡逆已被我殺敗,狼狽萬狀,何患不能追擒?就令玉公不願出兵,卻肯預先給發銀兩,畀我造成大船。那時船身高大,究竟抵得住風潮,不妨衝風追襲。你看蔡逆的坐船,比我的坐船,要高五六尺,他在驚風駭浪中,尚能駕駛自如,我卻不能。睜著眼由他逃去,真正可恨!”(良將無功,多被上峰掣肘之故,不獨李公為然。)三總兵聽到此語,也不禁忿恨起來。便一齊道:“統帥既要造船,某等願捐廉相助。”長庚道:“諸君美意,煞是可敬。但我亦早有此意,還恐玉帥不允。”三總兵道:“且稟報玉帥,再作計較。”長庚修好稟單,飭呈閩督。
得了回批,果然說造船需時,朝廷有旨速剿,不便久待,毋得濡滯幹咎。(妒功忌能,莫逾於此。)長庚忙召三總兵,將回批與他瞧閱。三總兵憤憤道:“統帥本可專折奏陳,何不詳報皇上呢?”長庚歎道:“我輩統是漢人,漢人十句話,不及滿人一句。朝廷總是信玉帥。不信長庚,如何是好?”(滿漢界限,區劃早分。)三總兵道:“今上聖明,或不至此,統帥總是奏陳為是。”長庚不得已,便將平日情形,據實列奏。嘉慶帝果真聖明,把閩督玉德革職拿問,另命阿林保繼任閩督。
阿林保到任,長庚免不得到閩賀喜。阿林保置酒款待,席間敘起剿寇事。這位新總督阿公,拈著幾根鼠須,沉吟一回。(已露奸相。)隨笑嘻嘻的向長庚道:“大海捕魚,何時入網?我兄弟恰有一策,不知可用得否?”長庚道:“敢不請教。”(我亦要請教。)阿林保道:“海外遼闊,事無左證,李總統但斬了一酋,即說是蔡牽首級,報至我兄弟衙門,我兄弟便可飛章報捷,餘外的賊子,統歸善後辦理。照這樣處置,你受上賞,我亦得邀次功。比窮年累月的跋涉鯨波,僥幸萬一,豈不是較好麼?”(原來如此!)長庚不禁勃然道:“大帥叫長庚殺賊,長庚恰不怕死,久視海舶如廬舍。若照這樣捏詐虛報的辦法,長庚不敢聞命。”阿林保道:“我也無非為你打算。你定要擒真蔡牽,兄弟也不便多管。”長庚道:“長庚誓與賊同死,不與賊同生。”阿林保不待長庚言畢,便道:“算了!好好一個人,如何情願求死?要死何難,要死不難。”(長庚至此,不能不死。)長庚滿腹憤怒,隻是不好發泄。勉強飲了幾杯,謝宴趨出。阿林保即密劾長庚,不到一月,彈章三上。不是說長庚恃才,就是說長庚怯戰。一心想置長庚於死地。小子敘說到此,也滿懷憤激,呤成一絕句道:
嶽王功敗遭秦檜,道濟名高嫉義康,自古忠奸不兩立,但憑人主慎端詳。
康熙以後,已乏煉達之滿員,而滿漢畛域,反日甚一日。蓋滿員漸成無用。內而政務,外而邊事,多仗漢人讚助,相形之下,未免見絀。由愧生妒,由妒生忌,於是漢員立功,往往為滿員所側目,不加殘害不止。張廣泗、柴大紀等事,見於乾隆朝。楊芳充戍,李長庚殉難,見於嘉慶朝。後人或目為專製之毒,實則不僅專製而已。漢人十語,不及滿人一語,即為本回中眼目。德楞泰已負楊芳,後且求如德楞泰者,尚不可得,此漢滿之所以終成水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