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場作戲
傍晚七時許,雷家的傭人李嬸才將碗筷都擺好。餐台是古典的木雕桌子,明清時候的古董,牆壁上一例的鑿空了,陳列著各種玉石古玩,內置的射燈打著,柔柔的光籠罩在上麵,生出一種古色古香來。
四個人用餐,偶爾聽見瓷胎的餐具輕輕的一碰,又重歸沉寂,安靜得連院落那頭假山池水的嘩嘩聲偶清晰可聞。
不知怎的,秦書蘭卻忽然放下筷子:“我聽人說,子鳴回來了……你們小時候關係不是很好麼,他回來怎麼沒跟你說?”
雷允晴正在喝湯,調羹鏘一聲落在碗邊上,這清脆的響聲頓時讓飯桌上的父親和弟弟都抬起頭來。
她低頭,繼續把湯喝完,才說:“媽,你也知道他去美國鍍金八年了,我們早就沒有聯係了。”
母親唏噓著,似乎感歎,小時候多好的一對璧人啊,怎麼越大越生分了。
倒是雷允澤盯著她看了一會,欲言又止的樣子。
她不是不知道母親心裏打的什麼算盤,陸家和他們家以前在一個政府大院裏,他們幾個孩子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母親是盼著親上加親,早把子鳴當女婿看了。
草草的扒了幾口飯,她放下碗:“我吃好了,先上去了。”
雷少功望著女兒的背影,半晌,終於發話了:“陸家的這個小子,也不知這幾年在國外有沒有沾上什麼壞習氣,你先別剃頭擔子一頭熱,孩子們的事,你少操點心。”
雷允澤依舊低著頭,其實他剛才想告訴姐:子鳴回來有好些天了,今晚還約了一眾發小在聽瀾聚聚。
雷允晴回到房間,窗台上的那一束鳶尾已經有些嫣了,盡管她每天都換上一把新的,但這種嬌嫩的花實在難養。
她走上去,拔掉花瓶裏那一把鳶尾,丟在一旁。心想以後還得叫傭人勤開窗通風換氣,窗簾也不能一直拉著,曬不到太陽花自然會萎。
目光落在那花上,思緒卻有些遠了。小時候一大院的孩子,最愛玩的一出,莫過於哄鬧著娶新娘子。輪到陸子鳴扮新郎的時候,她就一直扮他的新娘。其他孩子在旁邊模擬敲鑼打鼓的聲音,他卻跑到牆邊,扯下新開的鳶尾繞在她頭發上,說:“新娘子要戴花才好看。”
這麼多年,她每天上下班都會從花店帶一把鳶尾,插在房間和辦公室裏,不為什麼,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開了窗,晚風習習的吹進來,她撥了撥耳邊的頭發,默默的念:“八年,總算是回來了……”
傍晚時分,陸子鳴駕著車將將從二環上下來,聽瀾的門口已經是一派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漸次的霓虹直欲迷了人的眼,陸子鳴一陣恍惚,就見著一抹纖影從車前穿過……
他猛的刹下來,車子戛一聲停住,車頭不過離那人幾公分的距離。
眉毛深深的蹙起,車前那人明顯也被嚇懵了,怔怔的站在原地不會動了,隻睜著一雙大眼睛朝車子方向看著。
車頭兩束雪亮的燈光掃在女子身上,照得她臉上呈現一種耀眼的白,那一雙眼睛,驚恐的睜著,眸子裏的慌亂,隨著車燈的照射,一並閃爍著,泄露出一種楚楚的脆弱來。身後的發辮散了,瀑布似的長發在風中散落,一絲一絲,如水般紛紛揚揚的垂落下來。
而那一身白的衣裙像是白雲上飄的絮,柔軟無依,裙擺輕輕拂動,一切都那樣猝不及防。
靜芷幽蘭。
陸子鳴忽然想到這樣一個詞來。很難想象在聽瀾這種地方,遇到這樣一個外表氣質如此幹淨澄澈的女孩子。他微微斂了眸,走下車來,向那女子走近,關切的問:“你沒事吧?”
“沒事……”女子揚起臉來,“是我沒看見你打燈……”
他從高架上下來早就打了轉向燈,這女子橫衝過來,若不是他刹車得快,恐怕早已出了事。
可她臉上的慌亂又不似因為事故嚇著了,緊握在胸前的雙手微微顫抖著,仿佛是不安和懼怕。
這樣近距離的瞧著,她的皮膚白得幾乎透明,頸間的碎發拂動,越發顯得膚若凝脂。
察覺到對方在看著自己,女子促的低下頭,烏亮的頭發遮住了她半張臉,夜色裏越是瞧不真切,越是讓人想要看清。
陸子鳴幾乎是下意識的一抬手,指尖拂過她的長發,果然不出所料,柔柔滑滑的,仿佛上好的緞子,一整片的被撥亂了,又紛紛揚揚重新棲落肩頭。
她大驚失色,踉蹌著往後退:“先生……”
泠泠的月光下,他的眼閃爍不定,唇際似有笑意:“我就這麼可怕?”
女子愣了半晌,顯是把他當作輕浮之人,微惱道:“對不起先生,我還有要事,沒空陪你在這玩。”
她說完,轉身跑進聽瀾裏。
陸子鳴倚著車身,沉默著,過了片刻方揚起笑,重新滑進車內。這個時段聽瀾的門口早已沒有空車位,陸子鳴卻是一腳踩到底,將車子穩穩的橫在正門口。
看車位的招待正要上來阻攔,旁邊一個眼色好的卻攔住了他,眯著眼打量了下車牌,忙堆著笑三步並兩步到車門外候著,待車門打開,不禁微微“嗬”了一聲,隨即恢複常態,彎腰道:“陸少您可是稀客啊,快請快請。”臉上的笑愈發諂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