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急趕,車行十日,大隊終於在第十一日的旁晚到了雒陽城的南郊。覓塵一身男裝,騎在馬上跟在馬車之後,望著道旁景色,心中縈繞著說不出道不明的滋味。
依稀尚記得出京時的情景,那時尚是冬季,而現在已是夏日,短短半年,改變的又何止是窗外景色?
馬車突然停下,覓塵忙從思緒中抽回心神,勒馬前望。隻見不遠處兩個身影被夕陽拉地很長,皆著白衣,輕風將兩人衣袍吹起,飄飄蕩蕩,在兩旁綠色中尤顯蒼涼。
覓塵本以為這幾日對白色已經麻木,卻不想看到此景還是忍不住淚濕睫羽。望著歸海莫湛和鄒苑曦一步步走來,望著前麵大哥孑然而立的身影,覓塵仰頭閉目,淚水潸然而落。
戴峋翔站在隊伍最前方,孤孑的身影堅挺而蕭索,他望著歸海莫湛和鄒苑曦一步步走近,他們的目光充滿了暖意,如冬日的暖陽照在冰層上,戴郇翔輕聲一歎。
歸海莫湛望著戴郇翔蒼白消瘦的臉,眼中閃過痛意,薄唇微動卻是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他暗歎一聲,抬臂擁住戴郇翔,在他背上重重一拍,半響才退開。
“回來便好。”鄒苑曦拍拍戴郇翔的手臂,見他眸有淚光,心生悲憫錯開了目光。
他二人一人一邊守著馬車,大隊再次緩緩而行。黃昏的清風,一陣軟似一陣,映著滿目飄零的白色,讓人湧上悲涼的哀意。伴著雲雀漸低的鳴叫,夕陽也一點點沉入蒼翠的山巒,山風微浮,吹動樹葉,仿若悲吟。
夜幕降臨時大隊進入了雒陽城,覓塵放心不下寶寶,路上時便決定要身著男裝扮成大夫隨大哥一起回府。本以為這次回來不會再入戴府,倒不想最後還是回到了這裏。
剛在舒嘯院安置,便聽外麵傳來一陣陣的嚎哭聲,覓塵心知是羅夫人和兩個姨娘,不免心中悲涼。
寶寶早已被戴府安排的奶娘和婢女抱走,覓塵扮作戴郇翔請的大夫隻需每日早晚給寶寶請脈,怕府中人察覺端倪,她自進了府便不曾出房。
青黛和紅研偷偷來看過她,怕被發現異常,覓塵匆匆便將兩人勸回。
外麵哭聲漸息,屋外清寂一片,覓塵這才推開房門,站在廊下望著漸升的明月苦笑。
一脈月華銀光,在夏日送來清亮舒雅,望著被銀輝籠罩的庭院,她竟有些恍惚,生出幾分不知身在何處的悲涼。如今這戴府對她來說更不能算是家了,她一時隻覺自己如同浮萍般漂泊,心念微疲。
歸海莫燼在魯山便和大隊分開,暗自潛入行宮。想到他,覓塵又暗自搖頭,輕嘲自己的傷春悲秋。
趕了幾日的路,雖是身體疲累,可覓塵竟一點也不想休息,在庭院中漫無目的地走著,沿著長廊走至一處清湖。
清風送來絲絲香沁,湖水微瀾,夏花垂柳,碧葉層層,微風翩影。
覓塵在湖邊坐下,遠看月光輕紗般朦朧飄拂,心中浮浮沉沉。
她吹了一陣夜風,眼見月上中天,身上傳來絲絲涼意,這才起身回到了房中。
屋中一燈如豆,一翻洗漱,覓塵在塌上躺下,頭頂白綃煙羅帳輕浮,她隻覺渾身無力。閉目間沉沉的疲倦襲來,沒一會便沉入了夢境。
覓塵方睡去,便有一個白影穿廊過簷閃入了屋中。
歸海莫湛站在窗邊望著塌上沉睡的覓塵久久無法找到呼吸,心跳加速間似是全身的血液都凝滯在了胸間。
分別大半年日日相思入骨,原以為她回來了便不必忍受那種蝕心的煩躁,原以為她回來了他便不必日日輾轉不眠。而現在他知道了,原來,她在眼前卻隻會更令他更加想念,發瘋般的想念。
歸海莫湛輕歎一聲,一步步走向床榻。在床邊蹲下,默默望著覓塵。
青羅錦被,她微微散亂的青絲如瀑,烏發散在羊脂白玉枕上,越發顯得麵色蒼白。細致柳眉飛帶入鬢,睫毛如兩重羽扇安靜地垂著,在鼻翼帶過陰影。
梨花雪膚,挺秀的鼻,淡紅的唇。他終是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麵頰,如玉般絲滑的觸感讓他心一顫,手上險些失了分寸。
見覓塵輕輕一躲,歸海莫湛忙收入手,卻又不舍得抽回,便停在空中兀自描繪著她的眉眼。
帳外懸著一雙鏤空雕金的熏香球,繚繞傳來安神的藥物淡香,歸海莫湛呼吸著那沁香,望著靜靜睡著的覓塵,隻覺心中異常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