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澄立在高台上,看著下方眾將兵青紅交錯的臉色,方才驚覺,原來在這些人看來,去救災竟是件丟人的差事,是華陽郡公對他們遲到的懲罰,心裏頓時五味雜陳。
說不上覺得他們不對,卻也總覺得有哪處不對。不過現不是考慮這等瑣事的時候,楊景澄甩開紛亂的念頭,跳下高台,直奔自己辦公的屋子而去。此時樓英已經趕到,正在核對他列出的物資。楊景澄且不管他,而是找到秦永望,請他點名,立刻組織人去往兵馬司,聽候調度。
秦永望昨日才吃了掛落,正是緊繃的時候。此刻也顧不得主官的威嚴,連忙吆喝百戶們集合。因華陽郡公坐鎮衙門,心思各異的各所倒是沒有此刻出頭的,整整齊齊的排好隊列,等待出發。
而五城兵馬司早已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一大早上的積雪,弄的各處點卯的大人們怨聲載道。天沒亮時,李紀桐已率先征調了城中木匠,裁出兩尺見方的大板子,再釘上個把手,製成鏟雪的大鏟子。此時已有許多人分布在要緊的街道上,把積雪往道路兩邊鏟。
至於堆的老高的積雪險些把馬路兩邊居民門窗堵了的事,他們全不放在心裏。鬧得居民們忙不迭的挖洞,好賴別把門給堵死了。卻又有無數人爬上屋頂掃瓦背上的雪,積雪簌簌下落,門窗更堵的嚴實了。整個京城一團亂!
如此暴雪,隻要有點常識的人便知定要成災。這還是京中,別處是否也下了暴雪,朝廷一無所知。永和帝在乾清宮召來了內閣與各部尚書共同商議,何處調人、何處籌糧、何處支銀子,整個朝堂吵的不可開交。
錦衣衛打探的消息已經傳進了皇城,卻是時間太趕,隻有諸如“南城倒塌房屋上千”、“城外窩棚近乎全滅”的寥寥幾筆,中樞全然無法判定損失。
李紀桐早知道朝廷是甚尿性,等著那幫老大人反應過來,人都叫雪壓斷氣了。將將清理出道路,便帶著人直奔南城。而楊景澄帶人趕到的時候,李紀桐已差不多抵達南城了。好在兩處不遠,道路又清理了出來,算不得走冤枉路。楊景澄便索性帶著人,又跑去了南城。
將出城門,眼前一片素白。李紀桐站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上,衝著楊景澄喊:“澄哥兒,你上來!”
楊景澄順著聲音看了一眼,二話不說,抓住高台的□□,宛如靈猴般三兩下竄了上去。千戶一所的將兵們見此身手,忍不住叫了聲好。楊景澄卻充耳不聞,踏上高台便問:“情況如何?”
李紀桐用下巴指了指南方:“你自己看。”
於是,楊景澄站在凜凜寒風裏,視線慢慢的掃過全城。災情以南城中心向四周蔓延,東邊因楊景澄昨日的善舉,受災最輕;其次是李紀桐派人督促的西邊;最慘是無人照管的中間。
隻見昨日那鱗次櫛比的屋舍半數已被雪覆蓋,不知道僅僅是雪太厚,還是房屋已經倒塌。狹窄的巷道裏堆滿了落雪,根本無法通過。五城兵馬司的人,驅使著路上抓來的民夫,拿著簡易的鏟子鏟雪,卻是時不時的卡住,不知把積雪運去何方。南城住的太密了!
好半晌,楊景澄咽了咽口水,問:“怎麼救?”
李紀桐道:“按往年的規矩,不管屋舍,先救人。”
楊景澄眼睛一亮:“你救過災?”
李紀桐麵容嚴肅的道:“往年沒下這麼大雪,救人不算很難。現大雪已經下了足足二十個時辰!被壓住的人無法呼救,我們聽不見人聲,便沒有目的。隻能胡亂的猜測,效率不高。正好,你帶了上千的人,速去搭把手。也不消講甚章法,現他們鄰裏已經開始自救,但見了要幫忙的地方,湊上前去搬木頭拉人即可。”
楊景澄皺眉道:“沒有調度,不過是一盤散沙。”
李紀桐苦笑道:“你們錦衣衛喊出來是千戶百戶,可那隻是官職,並沒有多少兵丁可用。你帶來的那點子人,撒出去連個水花都聽不見,調度個甚?能救一個是一個吧。這等時候,皆是看他們鄰裏關係好不好。與鄰居處不來的,隻好等死罷了。”
不曾救過災的楊景澄被說的啞口無言,但心裏卻不讚同李紀桐的話。好在錦衣衛歸他指揮,他也不用聽。略作沉吟,心裏拿定了個主意,便與李紀桐打了聲招呼,爬下了高台。
待站到了地上,他立刻高聲道:“兄弟們,而今埋在雪裏的百姓不知幾多,我們每所為一組,與兵馬司的錯開,尋那無人問津的巷子去救援。郡公說了,救百姓如同殺敵,按人數算軍功。眼見著要過年,諸位想不想得郡公的賞!?”
看著漫漫大雪,錦衣衛中隻響起了幾個七零八落的聲音。抬眼看去,皆是今早得了皮裘的一所百戶們,不好意思不給楊景澄麵子。這幫大爺素日威風八麵,在京裏橫衝直撞。達官貴人見了且要畏懼三分,在詔獄裏頭更是手段狠戾,把昔年高高在上的權貴們□□至痛哭求饒,女眷更是一個比一個下場淒慘。
而今不過是點卯遲到,便被罰來做粗活,一個個好似被流放了一般垂頭喪氣。站在此地都覺丟人,再跟二傻子似的拿著木鏟子去賣苦力,將來還不給南鎮撫司那幫假娘們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