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齊府。
齊成濟的夫人顧老太太聽著吳媽媽的回報,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其長媳董氏也是臉一陣紅一陣白,萬沒料到回鄉掃個墓,竟鬧出這般故事。好半日董氏才問:“現姑娘如何了?”
吳媽媽垂著頭道:“我們將要進城的時候,瑞安公家的世子已經命長隨拿著他的帖子請太醫去了,想來太醫立刻能到。”
董氏尷尬的道:“他倒是個心細的。”
顧老太太鐵青著臉道:“姑娘年紀小,故我叫你們帶著去。你倒好,年紀活到狗身上去了!色色皆不周到,要你何用!?你可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以為同顏家人交代了他們便能守口如瓶?你想得美!現姑娘正要議親,你叫我如何與那些夫人太太們張口!?”
次媳徐氏陪笑道:“瑞安公府倒也是個不錯的人家。”
“你懂個屁!”顧老太太怒道,“不提他先夫人尚未過七七,隻說他父母高堂健在,婚事何曾由他自己做主?旁的人家便罷了,那可是宗室世子!他的婚事,皇後娘娘都要過問的!”
宗室從來往子孫繁茂的人家挑媳婦,何曾肯要個絕戶!連他們齊家因子孫尋常,都被排出在宗室說親之外,更別說獨生女兒了!這是做哪門子春秋大夢呢!於是又罵吳媽媽,“糊塗油蒙了心的東西!你該尋族裏窮家的婦人,把些錢叫她們輪流背下來!”
吳媽媽委屈的道:“顏家不懷好意,他們家的人倒沒有瑞安公府的人賣力,隻怕還惦記著姑娘的二十五畝田哩。”
“放屁!”顧老太太捶桌痛罵,“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你賞他們一百兩,他們能拿人命去填!我沒叫你帶銀子怎地?你就是身上沒銀子,問瑞安公府借上一借,回京裏連本帶利的還了又怎地?”顧老太太氣的渾身發抖,往日從不曾出口的粗話接連罵了兩次,可見其心中惱怒,“千不該萬不該,我就不該信了你這條糊塗蟲!我就不該要你帶姑娘出門!”
罵完仆婦,又罵兒媳婦:“一個兩個生了懶筋兒,說姑爺托夢時教唆的要守孝道、要去瞧瞧;待到要出門了,都推說有事有病,放著外甥女兒跟著丫頭婆子出門!現好了,鬧出這麼大的事來,你叫我如何與老太爺交代?還有,她七歲就接進府裏,與姐妹們一同長大,她沒了名聲,你們一個兩個的女兒能不受牽連!?三姐兒還好,大姐兒正議親不是?二姐兒正預備了不是?你們說!現如何是好!?”
大姐兒是董氏生的,二姐兒是徐氏生的,聽得婆婆的話,兩位主母皆唬的臉色發白。好半日,徐氏道:“要說也是他們世子孟浪,合該他們家來提親。”
顧老太太冷笑:“世子有一妻二妾,妾倒也有誥命,你們不怕你妹子半夜裏來尋,就隻管同瑞安公府耍賴去!”
徐氏咕噥道:“她父親不過是個秀才,出嫁能有誥命就不錯了。”
董氏忙打了弟媳一下,要她閉嘴。徐氏的話的確有道理,然而當年為著跟顏家搶姑娘,兩下裏鬧的很不好看。這也是老太太擔憂顏家胡噌的緣故,那顏家真真不是個好東西。為著最後那二十五畝田,竟商議把顏舜華賣去做童養媳。
雖說顏舜華之母是姨娘養的,到底是齊家的二姑娘,半夜裏帶著女兒逃出來,哭著向娘家求救,娘家又怎能不管?那時候齊家還沒有如今的體麵,而顏氏族長偏與顏舜華沒出五服,這事兒齊家不占理。打了好一通官司,才將將把顏舜華搶了回來。
是以,旁的姑娘倒好說,國公世子側夫人,那可是從三品的誥命。待世子襲了爵,側夫人跟著升正三品。如今齊家主母顧老太太,也不過正三品,已算京裏數得上的高官誥命了。
然而,品級再高也是個妾,倘或顏家記仇,咬著這事不放,他們齊家辛辛苦苦養大了個小姐,倒惹一身騷。還不如許個門第低些的,大家麵上都好看。如今正是個豆腐落進灰裏——吃不得打不得的局麵,顧老太太如何不頭痛?
先把吳媽媽和孫媽媽綁到院裏狠敲了一頓,又把跟出去的婆子打了個七死八活,最末命白鷺與黃鶯互扇二十耳光,好懸沒扇成了豬頭,顧老太太方解了些氣。
不多久,太醫來了。顧老太太命自己身邊的婆子引太醫看了一回,因是給大戶人家的女眷看診,又有楊景澄的麵子,特從宮裏帶了個女醫出來。也虧得有女醫,才知道顏舜華的雙腳已傷的不成樣子。鮮血浸透了裹腳布,粘在傷口上揭不下來。
女醫仔細的用溫水泡著,一點點的撕,顏舜華痛的好幾次差點撅過去。好容易換好了藥,原該薄薄的穿個襪子,養上幾日的。偏她又是長身體的年紀,怕腳變了形,隻好又一層一層的裹上。想著明日換藥還得遭次罪,顏舜華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的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