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公府的祖墳選的是離京頗遠的一塊風水寶地,與梁王等宗親們挨在一起。平日裏騎馬須得小半日功夫,送葬更是緩慢。天黑時,離祖墳還有老遠,隻得借了旁人的家廟安頓。
按風俗,送葬摔盆的人須得不停的倒退著下跪。若真是子侄還好些,出了城眾人也不敢叫他狠累著。然摔盆的既是個丫頭,少不得按著規矩來。至晚間,葉欣兒等丫頭已經是累的嘴唇發青,意識都有些模糊了。
楊景澄趕忙命人把丫頭們送到他暫居的屋裏,叫燒了大火盆,親自按著人頭,一人灌了碗薑湯。丫頭們實在累的狠了,喝碗薑湯坐在地上就昏睡了過去。楊景澄怕她們著涼,隻好把自己的炕讓出來,將丫頭們一個一個的搬了上去,再替她們蓋好被子,自己則尋到了馬健,幾個大男人擠在另一間房的炕上胡亂睡了。唯有專請來做法事的和尚道士們徹夜不歇。㊣ωWW.メ伍2⓪メS.С○м҈
次日清晨,葉欣兒從夢中驚醒,發覺天已大亮,登時驚的心漏跳了好幾拍。看看左右,橫七豎八的睡著滿炕的丫頭,楊景澄卻不見蹤影。跌跌撞撞的跑出門尋了一圈,終於在靈前找到了人,才鬆了口氣。
楊景澄看到了她,關切的問:“歇好了麼?今日沒有那般急,還困的話再去睡會子,要出門了我喊你。”
葉欣兒的臉紅了紅:“哪有讓你叫我們起床的,我去喊她們。”
楊景澄笑笑:“無妨,都是十幾歲的孩子,且讓她們歇著吧。”
“作甚老氣橫秋的,你也不到二十。”葉欣兒咕噥了兩句,跟著坐在了靈前,看著文氏的棺槨,心生悵然。今日她們奶奶就該下葬了。此後非逢年過節,隻怕再難有人想起她了。
楊景澄問:“怎麼?不舍得?”
葉欣兒點了點頭,輕聲道:“當年我們大爺也不知道看了甚閑書,要紅袖添香,要我做他的屋裏人。他那時正預備說親,屋裏先添了人成什麼樣子?沒得叫嶽母嫌。我們太太便怨我勾引了大爺,要把我賣到窯子裏去。是奶奶聽了不落忍,想我也是她自幼看著的丫頭,便說她隻得兩個丫頭,帶出門子不體麵,要再添兩個。”
說著,葉欣兒的目光柔和了下來,“你是知道她的脾性的,多難得肯開口說話。家裏也確實沒有比我生的更好的,又能識文斷字,將來倒好與她做個臂膀,我因此逃過了一劫,跟著她嫁進了公府。”
楊景澄沒說話,隻靜靜的聽著。
“我們奶奶呀,是個最心軟不過的人,是以總被人糊弄,不是個好當家的。”說著說著,葉欣兒的眼裏湧出了淚,“我原來最是感激她,可她實在太懦弱了。身為小姐,卻叫奶媽子擺布。我隨她回娘家,被她奶媽子下黑話時,她也說不出什麼話。害我莫名其妙被打的險些咽了氣。她見要出人命了,方急急忙忙的帶我跑回來。所以,她雖是個好人,可我們跟著個這樣的主子,真是沒有一天安生的日子。”
葉欣兒的聲音開始顫抖:“然而待她去了,我又日日想她。怎麼就這麼去了呢?”
文氏可謂是文家的一朵奇葩,也難怪葉欣兒對她的感情複雜。楊景澄拍拍葉欣兒的肩,安慰道:“我們盼著她來生投個好胎吧。”
葉欣兒看向楊景澄:“你隻喜歡活潑的,對麼?”
楊景澄點頭:“我討厭木頭樁子。所以她嫁了我,算她倒黴。”
葉欣兒歎息一聲,那樣的性子,嫁誰又不是倒黴呢?把女兒拘成了個木頭,文正清夫婦當真作孽!
關於文氏,楊景澄沒什麼話好說,兩個人沉默了下來。香與紙錢的煙霧模糊了視線,文氏的棺槨孤零零的擺在其間。良久,家廟裏的和尚來請眾人吃飯,報膝而坐的葉欣兒回過了神,拿帕子擦幹淨眼淚,起身往屋裏喊石英等人起床。
昨日眾人累的夠嗆,家廟裏又是清湯寡水的齋食,隻把眾人吃的一臉菜色。匆匆吃了飯,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再次出發。文氏畢竟隻是個夫人,喪儀也沒那麼嚴格。今日葉欣兒等人不必再跪著相送,便跟在棺槨左右撒著紙錢。至晚間,終於抵達了祖墳所在。
然此刻卻依然不能下葬,地師合了文氏的八字,算了時辰,道是明日巳時二刻方為吉時。眾人又隻好又在外過了一夜。
第二日巳時二刻,棺槨緩緩落入事先挖好的土坑。而後眾人拿起鏟子,一鏟一鏟的朝上埋土。新下葬的墓穴是沒有墓碑與石牆的,得等三年後的清明時節再來刻碑。最後一鏟土落下,瑞安公府的祖墳裏,添上了個新墳。
又是一陣久久不絕的鞭炮,楊景澄立在墳前,看著蠟燭與紙錢燃盡,對著新墳作了個揖。
望你投個好胎,再不落到那等蛇蠍心腸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