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澄不以為意,他如今是錦衣衛,對官宦人家的消息比尋常人要靈通些。稍微打探一二便知,顏舜華雖然寄人籬下,但比樓英兄妹的處境好的多。撫養她的大舅母隻是錢財上摳門些,可這在楊景澄看來恰恰是最不要緊的。真似樓蘭那般從不缺錢花,卻從無人教導為人處世才麻煩。

何況顏舜華尚未及笄,便是定親了也不能立刻迎進門。無非是到時候三書六禮走的急些,現隻需要催著他父親寫個婚書蓋個印,送去齊家讓他們安心便罷,並不是什麼大事。

正說話間,章夫人院裏的劉嬤嬤來了。似這等伺候過長輩的嬤嬤,在小輩麵前總有幾分臉麵。楊景澄隻得起身相迎,客氣的問道:“什麼風把嬤嬤吹來了?”

劉嬤嬤對楊景澄行了一禮,麵帶愁容的道:“世子知道從明日起,夫人得去宮裏哭靈。然則命婦頗多,宮裏定然緊著內命婦並親王妃郡王妃照顧,到咱們家隻怕有不便。故夫人想問世子借一借秀英與秀艾兩位姑娘。一則她們原是寧壽宮出來的,人熟地熟,有什麼事都方便;二則她們隻怕也想去送送太妃。不知世子舍不舍得??”

楊景澄忙道:“嬤嬤說的哪裏話?這有什麼舍得不舍得?你且回去替母親收拾東西,我叮囑她們兩句,便送她們去正院裏。”

劉嬤嬤方扯出個笑臉,與楊景澄道了謝,轉身回章夫人那處了。

哭靈不是個簡單的活,作為宗室子弟,楊景澄也是要去幾趟的,隻是男人們皆要辦差,自然不能太過苛責。休說後宮的妃嬪,便是皇帝沒了,大家夥哭個三五日,就得預備新君登基事宜,哪裏還顧得上先皇。

然則女眷卻有不同,大抵是朝廷認為她們橫豎閑在家裏,合該替自家男人表示對皇家的敬意,是以管的格外的嚴格。非產育重病等爬不起來的,一律不得告假。而比誥命們更累的,自然是跟隨出門的家下人了。

章夫人開口借人,楊景澄不便拒絕。遂命葉欣兒將兩個前宮女叫到屋裏來,預備安撫叮囑幾句。哪知秀英與秀艾皆是紅腫著雙眼,想是已經哭過了一場。聽聞章夫人想借她們進宮,反倒感激的朝楊景澄磕頭。

楊景澄之前對宮裏出來的兩位有防備,因此並沒打過交道。此時見她們這副模樣,不由問:“你們原是貼身伺候太妃的?”

秀英聽得此話,當即哭的不能自已。還是秀艾一麵哭一麵解釋道:“我們兩個皆是太妃養大的。太妃……太妃……嗚嗚……”

楊景澄歎了口氣,順皇貴太妃確實是個和氣人。他記得自己十一歲那年回京,宮裏接他進去瞧。章太後記掛著國事,對他個小角色自是懶得理會,賞了幾樣東西便把他扔給了順皇貴太妃。

當時的順皇貴太妃卻是摟著他又哭又笑,同見了自家的親孫子差不多,慈愛的了不得。次後每年過年入宮請安,發覺哪家哪戶的子侄她都記得清清楚楚。一年裏攢的好東西,恨不得都與了他們這些小輩。現說起她的身後事,楊景澄亦頗為傷感。m.X520xs.Com

仔細回憶了一番,楊景澄起身走去了耳房,轉身回來時,手裏已多了兩串青金石的手串,又分別遞到了秀英與秀艾手中:“這是太妃奶奶當年賞我的,點綴的恰是蜜蠟,不比那幾串配了紅珊瑚的,哭靈時不妨礙,賞你們了。”末了,又悵然的解釋道,“青金石在佛家又稱或璧琉璃,正象征著藥師佛。而藥師佛又是消災延壽的本尊佛,故我等宗室子弟,每年不知從太妃奶奶那處拿多少。這兩串給你們,盼你們無病無災、長命百歲吧。”

聞得是順皇貴太妃往日賞的,貴重倒在其次了。秀英和秀艾各自攥著手串,又是一陣大哭,生生把楊景澄也哭的難受起來。宗室裏的長輩素來待他不錯,尤其是今日在衙門裏時,華陽郡公低聲告知了他順皇貴太妃真正的死因,就更覺心下發堵了。

葉欣兒知道楊景澄是個重感情的人,生怕秀英兩個帶的他也哭一場,趕緊尋了借口,把這二位送回了房。待轉身回來時,楊景澄果然已經蔫兒了。

隻是葉欣兒不明白,楊景澄低落不僅僅因為順皇貴太妃,更要緊的是昨日乾清宮內的事。多好一次重創章家的機會,禦座上那位竟白白放過了。倘或是他……倘或是他……想到此處,楊景澄猛的驚醒,趕緊把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出了腦海,接著咬牙切齒!

便是不追究教唆簡國公鬧事的罪責,好賴把吳子英和張繼臣撈出來!既叫靖南伯入主五軍都督府,若兵部沒有自己人,後勤考評樣樣捏在旁人手裏,單靖南伯一人有何用!?且簡國公倒戈,京衛已糜爛到底,聖上就這麼喜歡叫人扼住咽喉嗎!?

難怪昨夜華陽郡公那般煩躁,換成自己,隻怕弑君的心都有了!若不是章家倨傲,非摁著宗室低頭,惹的心高氣傲的宗室們極為不滿,真當大家夥誰喜歡那樣的人做帝王!

楊景澄越想越氣,也越發堅定了參與朝政的想法。獨木不成林,隻有身處權力的漩渦中,方有資格做君上的左膀右臂。不似眼下,連乾清宮裏公然發生的事,都得華陽郡公親口告知,否則他都沒有知道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