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子英的家眷箱籠與譚吉玉的馬車交錯而過,與此同時,譚吉玉的心腹飛快的散開,消失在了京城錯綜複雜的巷道裏。

北鎮撫司衙門燈火通明,五個千戶所的大小官員與力士們進進出出,牢頭餘鋒帶著手下在詔獄裏來回巡視。

而顧堅秉與楊景澄並秦永望依舊留在吳府,清點核對著抄出來的物件清單。很顯然吳子英有個能幹的夫人,家裏的賬目理的清清楚楚,錦衣衛拿著吳家賬本按圖索驥,尋寶、整理、造冊、封箱、運出五個環節井然有序,如行雲流水般,安靜且快捷。

高聳的火把將吳府的院子照的宛如白晝,顧堅秉背著手看著文書筆下一行行成形的文字——赤金元寶五十個,每個二十兩,合計黃金千兩;生金沙兩箱,合計三千兩;白銀磚二百個,每個五十兩,合計白銀萬兩;製錢四千串,折銀二千六百兩;赤金首飾共五十六件,珠寶俱全;珍珠衫兩件,珍珠掛八件,珍珠兩匣;金碗十二對;金碟六對……白狐皮兩張,青狐皮十六張,貂皮二十四張……素綾三十二匹,紋綾六匹……

粗粗一算,此處已近十萬兩的巨資,這還沒算房產田莊。饒是久經沙場的顧堅秉亦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我原以為都察院那幾位已是人中龍鳳,不想比起吳大人,怕是得自愧不如了。”m.X520xs.Com

楊景澄冷笑:“所以去歲冬季裏邊關將士皆無兵器衣裳糧食,一個個縮在城中不出,任由蒙古劫掠。”

秦永望聽得此話,忙撞了撞楊景澄,示意他慎言。顧堅秉倒沒放在心上,隻歎道,“是有些過了。”

楊景澄看著正源源不斷往外搬的文玩珠寶,手腳竟有些發麻。如此家底,非雁過拔毛而不得。那許多年來,九邊到底被克扣了多少?九邊對聖上有無怨懟?

且就在方才,他忽然想起當日三司會審時,太後係官員對驛站可謂了如指掌,反倒是兵部這頭對驛站一無所知。那有沒有可能,太後在故意縱容吳子英等人貪腐?如若他是太後,隻消將攫取的銀錢分潤一點給康良侯等人,此消彼長之下,太後黨的戰鬥力將對帝黨形成絕對的碾壓!

兵權,方是爭權奪利時最重要的砝碼!楊景澄倏地冷汗涔涔,九邊果真倒向了太後,那他們的一切掙紮謀劃皆為徒勞!想到此處,地上的金碧輝煌幾乎刺到他暈眩。不知道現將這十幾萬的巨資送往邊疆還來不來得及。

顧堅秉顯然沒想到此層,還在那與秦永望嘀咕此番錦衣衛能分多少。又笑對楊景澄道:“聽聞世子喜歡精巧物事,我瞧著他家的金銀首飾著實不錯,要不你先挑幾盒?”

楊景澄正被自己的推演嚇的後背發毛,哪有心情挑首飾,勉強搖了搖頭,道:“我不缺這些。”

顧堅秉隻當他當官時日短臉皮薄,忙壓低聲音道:“世子無需顧忌。搜尋的小旗力士們,誰不往自己懷裏揣些東西?文書心裏有數,你瞧他寫的各項數目,總比箱子裏的少些許。不然哪有抄家那般齊整、色色都是整數的。那些多出來的零頭,正是與你我的茶錢。”

頓了頓,又笑道,“世子也別嫌少,今日是今日,待造冊入庫後,該分給世子的,誰也不敢短了。今日世子定然回家晚些,拿幾匣子珠寶首飾哄夫人開心也是好的。”

楊景澄神色複雜的看著顧堅秉,心道,你倒是無所謂從何處刮地皮,我卻是宗室子弟。若有一日朝廷不穩,不論是華陽郡公落敗還是民怨沸騰,我都是該叫扒皮抽筋的那個!攢首飾有個屁用!攢再多也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顧堅秉全然不知楊景澄已然思緒萬千,自顧自的在那傳授著官場規矩:“不過別看我們抄家得的多,真落到咱們衙門的,最多兩成。剩下的八成都是要敬上的。”末了又有些惋惜的道,“我們郡公著實清正廉明又忠心耿耿。原先那位指揮使,正是截流超過半數,方被聖上殺頭的。”

顧堅秉一番話,聽的楊景澄竟不知該從何處點評。放任臣下貪汙,而後養肥了殺豬以豐內庫……怎麼聽著就那麼昏君呢?

楊景澄到底年輕,並不知此乃朝堂慣例。果真皇帝嚴查貪腐,倒容易叫朝臣埋怨他刻薄寡恩;不若放開點口子,讓朝臣們有個盼頭。就是養肥了殺豬,剩下的人總也能替聖上找個借口,自以為自家不犯忌諱,便不會成那頭肥豬。

再則憑哪朝哪代,有錢的才是大爺。聖上手裏若無活錢,又如何使喚人?他與章太後博弈多年,更少不得收買人心。樁樁件件皆是錢,無怪乎聖上眼饞臣下家底了。

此乃正是顧堅秉膽敢查抄吳府的根本原因。誰讓吳子英的家眷挑釁北鎮撫司衙門,叫他抓著了由頭。便是殺了個人頭滾滾,發了筆橫財的聖上亦是暗自高興的。能麵上訓斥北鎮撫司衙門幾句,都算給足吳子英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