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派去吳家的兩個暗子,戰戰兢兢的站在北鎮撫司衙門的東側廳堂中,等待著顧堅秉的問話。似他們這等小角色,平日裏至多向百戶彙報,何曾直麵過從三品的高官?而此刻顧堅秉的僚屬們正各自在書桌上前辦公,偶或互相交談,來回傳遞物件,好似他們二人不存在般,讓二人更為恐慌。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身後響起了請安問好的動靜,二人忙不迭的回頭,又在見到顧堅秉的瞬間,忙不迭的跪下見禮。從門外風風火火走進來的顧堅秉揮了揮手,示意兩個暗子起身,同時坐到了自己的書案前,麵容嚴肅的道:“身為暗子,卻對吳家一無所知,乃爾等失職!”
這兩個暗子一個叫王森,一個叫韓良。王森乃吳府門房,而韓良則是在廚房做采買,皆是消息靈通之所。平日裏看著二人連吳家六房三小子家的寡婦偷情都清清楚楚,卻沒料到,對吳家“憑空”冒出來挑唆親友來北鎮撫司“討公道”的智囊一無所知,弄的顧堅秉此刻亦是一頭霧水。
錦衣衛衙門是何等霸道蠻橫之所,京中高官府邸哪個不知?從查抄出來的賬本與走禮的清單上來看,如此莽撞,必不是吳子英夫人之行事。莫不是吳誌行背著嬸嬸自作主張?這倒也說的通,這起子自以為讀了幾本書便看透天下蒼生、剛愎自用的酸儒最易被人哄騙。可是,教唆他們來招惹錦衣衛之人,有何目的?吳家覆滅,對他又有何好處?此乃私仇還是朝堂博弈?
無數的疑惑在顧堅秉心中盤桓,好半日也理不出個頭緒。王森和韓良則是依舊規規矩矩的在廳堂裏站著,不敢有絲毫動彈。良久,顧堅秉終於回過神,吩咐道:“你二人且去詔獄裏混著,務必把之前那位忽然出現的‘生人’打探清楚。”
王森和韓良趕忙應了。
顧堅秉卻忽然露出個陰鷙的笑:“若是查不出來……”
餘下的話沒說出口,已把王森和韓良嚇的尿意上湧。二人抖抖索索的朝顧堅秉磕了三個頭,立刻有人拿繩子把他們綁了,裝作昨夜漏網的家奴,送進了詔獄。
巳時二刻,耀眼的陽光灑落在庭院裏。一宿沒睡的楊景澄站在廊下,看著空蕩蕩的庭院出神。吳子英被殺之事牽涉頗廣,乃朝中一等一的大案,將由華陽郡公親自審訊,似他這樣的級別,暫時摻和不了。倒是手底下幾個善於刑訊的百戶和小旗,被抽調去打下手了。
“世子。”馬健出聲提醒,“時候不早,您昨夜忙了個通宵,且先家去休息吧。”
楊景澄點了點頭,帶著隨從走出了衙門。他既插不上手,便沒必要耗在衙門裏裝相,索性先回家吃點東西睡一覺。他騎馬回到家,先去正屋給父母請了安,順便把正伺候婆母的顏舜華帶了回來。等廚房送飯菜的功夫,又把昨夜得的首飾擺在了炕桌上,對顏舜華道:“你先收著吧。”
顏舜華看著長寬一尺見方、足有三層的匣子愣了愣,待打開蓋子,看到裏頭的滿滿的金碧輝煌,更是驚訝:“這是哪來的?”
楊景澄有些疲倦的道:“昨夜查抄吳子英家得的零頭,過幾日衙門裏還能分一筆。”
隨手扒拉著首飾的顏舜華震驚的道:“零頭!?”滿滿三層的點翠簪子、赤金雜寶項圈算零頭?
楊景澄隨手撿起一支鑲珠梅花簪,在手裏把玩了兩下,才道:“不算很值錢吧,你瞧上頭嵌的不過是些米珠,成色亦不算好。真值錢的大件兒顧同知也不會隨手給我了。”說著,他揚手把簪子往侍立在一旁的葉欣兒頭上一插,“賞你了。”
葉欣兒在公府裏住了好些年頭,自是見識多廣,區區一根金簪遠不足以讓她惶恐,從容的福身行了一禮,謝了楊景澄的賞。
顏舜華輕輕歎了口氣:“雖是發財的事,可我總覺得……”
楊景澄苦笑道:“朝堂如此,不是我們能左右的。隻是此非長遠之計,你得閑了回娘家,多勸勸外祖母吧。”
顏舜華亦苦笑:“勸外祖母有甚用?你當天下男人皆是你一般,肯聽女人說話?我外祖……”
是從未把妻妾放在過眼裏的人。
“罷了,有空我再同你外祖細說。”對此事楊景澄也沒強求,畢竟世上糊塗人多,顏舜華回娘家勸阻,倒容易叫她背上嚼舌的罵名。
這時,外頭響起了敲門聲,廚房的人送飯菜過來了。葉欣兒去接了食盒,帶著仆婦們擺好飯,又拿了雙筷子立在楊景澄身後,伺候他吃飯。
楊景澄扒了兩口,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說來你們平日裏在家,有聽見過北鎮撫司的新聞麼?”
顏舜華一麵替他布菜,一麵隨口問道:“你說哪種?”
楊景澄道:“你覺得印象最深的。”
顏舜華想了想,道:“我原先在閨中的時候,聽過一些閑話。說是某年某月某日,一富商不知怎底得罪了人,叫人把他告到了錦衣衛。當天夜裏,錦衣衛上門把富商帶走,也沒去詔獄,而是在城外的破廟裏將富商一頓毒打,謂之打樁。打的半死之後,再叫他家人拿錢來贖。卻是……掏幹淨了家底,人也沒回來……”說著她無奈的看了楊景澄一眼,錦衣衛那汙糟的名聲兒,若非這一品的誥命,她當日出嫁時,外祖家隻怕已是哭成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