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進了京,楊景澄亦有多年不曾見過殺豬了。此刻頂著毛毛細雨,站在坪裏看熱鬧。屠夫們被世子圍觀,激動的一個個使出渾身解數,想討得世子一聲誇,日後好在四裏八鄉的揚名,那才叫有臉麵!
鄉間殺豬乃大事,不獨楊景澄前來回味幼時風情,此刻得閑的村民與孩童亦走到坪裏說笑,更有勤快的婦人索性搬了小凳子坐在左近,或是編草鞋、或是打絡子、或是納鞋底,林林總總不一而足。眼前村民歡慶,遠處青山水汽繚繞,儼然一派盛世田園景象。
楊景澄衣裳鮮亮、身姿筆挺,立在坪裏十分耀眼。是以村民們一個不妨,好幾個膽大的孩子便湊到他後頭去瞧他衣裳上閃著金光的繡線。楊景澄習武之人感官敏銳,察覺有異時轉身看去,發現身後居然擠了七八個男孩兒。個個生的頗為齊整,唯有衣裳略有些淩亂。
如今已是二婚頭的楊景澄自然是盼兒子的,此刻呼喇巴見到一群男孩兒,麵上立時有了笑影兒。手也往腰間的荷包探去,想抓幾個銅板出來逗小娃娃們耍。可他一個世子,荷包裏哪來的銅錢?一把抓出來皆是做工精美的銀錁子。小孩子們哪見過如此好物,竟是沒有一個認得的。楊景澄也沒管,按著人頭一個個的分,又命人去屋裏拿果子給孩子們吃。
孩子們不認得銀子,周遭的村民倒是一個賽一個的眼尖。見他大方至此,有孩子的皆動了心思,迅速把孩子們叫到跟前,輕聲囑咐了幾句,又把他們往楊景澄那處趕。
然而,公子哥兒的荷包多半是用來裝飾的,裏頭放七八個銀錁子已是極限,後頭來的孩子沒撈著,又被父母長輩埋怨他們四處發瘋以至於丟了好處,好幾個委屈的眼淚直掉。楊景澄看的直樂,又忙命人去拿銅錢。須臾,抱著點心壇子的小廝與胳膊上掛了不知多少串銅錢的石英走到了坪裏。
銅錢比銀錁子好認多了,村民帶孩子齊齊眼前一亮。隻見掛著銅錢的石英對楊景澄笑道:“方才族裏的女人們去給奶奶請安,這會子奶奶正跟吳媽媽說話,聽說你要做散財童子,打發我帶了三貫錢出來。若是不夠,我再回去取。”
楊景澄隨意掃了眼銅錢,神色微冷的道:“你們奶奶不是不想見族人麼?”
石英無奈的道:“她們堵在門口吵嚷,奶奶怎好不見?不過我先前在外頭看廚房的收拾菜蔬,不知她們在說甚。”
顏舜華不是吃虧的脾氣,楊景澄並不擔心她被族人欺負,女人湊堆的地方他更不好過去,幹脆站在一旁看著石英與小廝給孩子們分發銅錢和點心。喵喵尒説
石英一個宗室公府的世仆,年年歲歲替主家愁子息之事,乍見眼前烏央烏央幾十個孩子,眼裏幾乎冒出了綠光。因她穿戴的極精致,又是女人,孩子們不敢靠太近,她不知從哪摸了個托盤,將三貫銅錢嘩啦啦的堆在了托盤裏,抓上一大把,隨手塞到了個離她最近的男孩兒手中。
男孩兒本能的雙手接住銅錢,低頭看著嶄新的泛著光澤的銅錢,呆了。卻有機靈的孩子立刻湊到跟前,伸手朝石英討要。石英絲毫沒有心疼主家銅錢的意思,被一群娃娃圍著的她樂不可支,大有派完了繼續回去搬錢的架勢。楊景澄看的臉皮直抽,他們家連丫頭都……無藥可救了麼?
就在孩子們的喧囂間,手裏抱了個酒壇子的馬健摸到了不遠處的榆樹底下,左右看了看,發現附近的村民不少,忙用力掀開了泥封的酒壇。特特從京中帶來的好酒澄澈清亮,一陣春風吹過,酒香飄逸,引的好酒的村民紛紛找尋源頭。
馬健刻意挑的地界兒,村民輕易的尋到了他,一個個望著他手裏的酒壇,哈喇子險些流了一地。馬健一眼掃過,幾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他當即熱情的招呼:“噯,那是蒜子哥不是?你帶了碗沒有?我請你喝酒呀!”
被叫蒜子哥的,大名喚做顏蒜子,乃顏氏宗族裏中不溜的人家。被馬健一招呼,他一溜煙的跑回了家,知道國公府上上下下皆是大方的,因此索性裝了一籃子木碗,提到了榆樹下。榆樹下早趕來了十幾個村民,一個個被酒饞的了不得。馬健果然問顏蒜子要了碗,給在場的眾人皆倒上了酒。
他們喝酒不消配菜,光聽著殺豬的動靜,能喝下一壇。幾碗酒下肚,順理成章的侃起了大山。一個臉色黝黑、衣裳上摞著補丁的漢子端著隻剩下了一個底的酒碗不舍得再喝,砸吧了幾下嘴,真心實意的讚道:“馬小哥,不是我奉承,我顏爽這輩子,頭一遭喝這般好酒!小哥得世子看重,有本事啊!”
馬健尋聲看去,想起了顏爽的身份——這位雖姓顏,家裏卻窮的很,乃族長顏宜春家的佃農。不在鄉間居住的或許不知道,但凡這等聚族而居的人家,外頭看著他們齊心,實則內裏並不講甚仁義道德。
踢寡婦門挖絕戶墳的常見勾當不提,便是家裏有男丁的,時日長了多半也淪為了大戶的佃農。敘起來是親戚,處起來像主奴。所謂宗族興旺,旺的不過是那幾戶得臉的人家罷了。他不是馬健的目標,可人家舔著臉過來,也不好趕人。同他客套了兩句,又招呼旁的人喝酒。
一碗好酒下肚,眾人染上了幾分醉意。於男人們而言,一同喝過酒,便是有了交情。何況上回跟馬健喝的挺高興的,這時看他更加順眼。顏蒜子酒量尋常,偏又貪杯,直把碗遞到馬健跟前,還要討酒喝。馬健笑嗬嗬的又給眾人斟了一輪,氣氛越發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