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舜華睜大了眼,楊景澄的話可謂是大逆不道!她第一反應是去捂他的嘴,隨即想到,他是在她耳邊說的,門外並兩側的包間都守著自己人,外人應該聽不到,方鎮靜了下來。緩緩吐出了因驚嚇而憋在胸腔裏的那口氣,又側抬著頭看向楊景澄,不免心想,夫妻同體,這些話他恐怕也隻能關上門來對自己說了。
“你有沒有覺得我挺……孩子氣的?”把玩著茶碗蓋的楊景澄問。
“什麼孩子氣?”顏舜華有些不明白。
楊景澄想了想道:“就……很多時候覺得百姓艱難。或許他們愚昧、刁蠻、偷奸耍滑、耍不入流的小心眼子,打眼看去忒招人厭煩。但仔細想想,又總覺得他們不容易。”說著他笑看顏舜華,“很婦人之仁?”
顏舜華的手指在絹帕上繞了幾圈,很認真的問:“你覺著哀憐百姓不合適?”
楊景澄道:“你覺著顏家值得我的憐憫麼?”
顏舜華苦著臉道:“你換個人家打比方,提起顏家我膩歪。”
楊景澄輕笑。
“但你果真換個人家說話。”顏舜華一帕子甩在楊景澄臉上,“世子唉,平日裏要你讀書你不聽,這會子傻眼了吧?尚書曰‘民惟邦本,本固君寧’;倘或你沒聽過,那‘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總該知道吧?
還有,‘婦人之仁’有什麼不好?孔子通篇都在講‘仁’,講‘王道’,仁不好,難道殘暴好?再說了,‘婦人之仁’的是項羽平時裝成大善人,真要論功行賞的時候又小氣吧啦的。
且不論此舉關我們婦人屁事,你是項羽嘛你就擔憂自家太心軟了?你一個宗室子弟,不鬥雞走狗已經很對得起祖宗了!”
楊景澄:“……”論歪理邪說的本事,今兒他算服氣了。
“其實吧,那日在榆花村,你同我扯的亂七八糟的廢話,我早就覺著不對了。”顏舜華撇嘴,“許他們當年恃強淩弱,不許我如今仗勢欺人?便是鬧到宗人府,鬧到聖上跟前,都沒有這樣的理。說甚朝堂紛亂不想多事,我不當麵戳穿你,那是人太多我給你留臉。”
“喲謔,”楊景澄笑道,“胖丫越發賢良淑德了啊。”
“滾你的!”顏舜華道,“我約莫猜到了你在想什麼,我說出來,你聽聽對不對。”
楊景澄手掌微抬:“女俠請講。”
顏舜華嗔了楊景澄一眼:“顏家吧,你放著不動,他們內裏自相殘殺,早晚得滅族;動一動吧,立刻就得樹倒猢猻散,”她歎息了一聲,“那些如我這般失了父兄的婦孺又該怎麼辦呢?端的是左右為難。”
楊景澄辯解道:“我可沒想這麼細。”
“你聽個意思唄,”顏舜華不滿的道,“所以你在想的不是顏家不顏家,而是如何避免傷及無辜。或者更發春秋白日夢點兒,如何才能教化村民,好叫他們守望相助,別一有事就琢磨著踹寡婦門、挖絕戶墳、吃月子奶、罵啞巴人。”
“嘿,你這話有點意思了。”楊景澄往顏舜華腦袋上擼了一把,“果真書讀的多,見識便不一般。”
顏舜華把楊景澄的爪子拍開:“你可想得美,怪道兒憋的跟個悶葫蘆似的,心思誰也不告訴。這話說出來,可不叫人笑話麼?見了好處,誰還能拔的開腿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古今概莫如此。”
楊景澄試探著道:“倉廩足而知禮節?”
顏舜華搖頭:“你看顏德虎家是揭不開鍋的模樣麼?又有,我那會子才幾歲?六七歲吧。按人口買賣的價,一歲隻得一兩銀子,我年紀小,更不值錢,五兩到頂了。為著這五兩,逼死寡婦挑釁官宦?”
聽到此處,楊景澄自嘲一笑:“是我天真了。”
“嗯?”
“之前總覺得他們有救。”WwWx520xs.com
“噗嗤。”顏舜華眨眨眼,“也未必沒救吧,隻怕你一個……額……能止小兒夜啼的北鎮撫使沒法救。”
楊景澄拿手撐著下巴,懶洋洋的道:“說來說去,算我杞人憂天。”
顏舜華抿了抿嘴,輕聲道:“你攔著我報複顏家,我很不高興。”
不待楊景澄說話,她又緊接著道,“但,我也很高興。”
楊景澄臉上浮起了疑惑。
顏舜華腦袋微抬的看著精致秀麗的房梁,雙手撐著椅子邊兒,兩條腿不自覺的輕輕蕩著,好半晌才道:“我們女人家,生死榮寵皆係於夫君的一念之間。譬如當日你看了我的腳,做妻做妾做奴婢,全憑你心意,我隻能乖乖的受著。所以……”她嘴角微微勾了勾,“我最怕的是趕上個郎心如鐵的。你這般郎心如玉的,看著優柔寡斷了些,可我跟著你心裏踏實。”
“我從齊家嫁到你們家,挺害怕的。”顏舜華緩緩道,“婆婆叫狠立規矩怎麼辦?我這樣的小腳,她不消打罵,隻叫我從早到晚的在跟前來回伺候,我就得脫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