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乾清宮東暖閣的榻上,永和帝一頁一頁的翻著密折,忽然,他的視線停留在了某一行上,而後笑出聲來。總管太監梁安立刻湊趣道:“聖上,可是有喜事?”
通常來講,皇帝批閱奏折時,太監不可輕易插言,哪怕太監掌管著東廠,可誰讓他們趕上了個別扭多疑的皇帝呢?此時梁安敢說話,一來是他與永和帝相伴日久,情分不同;二則是能歪在榻上看的通常不是甚要緊的折子,搭話也無妨。
梁安不愧是禦前侍奉第一人,對永和帝知之甚深。永和帝算不得勤政的皇帝,每日間海量的折子看的好不耐煩。若非頭上懸著章太後那把利劍,隻怕早把折子扔給太監或內閣,自己躲在宮內享清福了。
是以,早起替順皇貴太妃做了場法事又看了大半日折子的他著實有些疲倦,此刻梁安湊上前來,頗覺熨帖。一麵享受著梁安恰到好處的揉肩力度,一麵笑嗬嗬的道:“算不得喜事,倒算樁趣事。”
梁安立刻眉開眼笑的道:“若是奴才也能聽的閑事,聖上賞奴才個樂子唄。”
永和帝合上奏折,閉著眼笑道:“是瑞安公家的小子,在宮裏辦完了事,你猜他去哪了?”
梁安聽到瑞安公三個字,眼神不自覺的閃了閃,手上卻沒停,十分上道的猜測:“世子年紀小,明日又是休沐,莫非是出城打獵了?”
永和帝聽到梁安的猜測,哭笑不得:“你怎地猜的全無新意?”
梁安奇道:“咦?竟不是去打獵?奴才瞧著世子挺正派的模樣,總不能去喝花酒了吧?”梁安嘴上說著,心裏不由細細回憶方才永和帝的笑是出自愉悅還是怒極反笑。
雖說以他多年的經驗,不至於看不出二者的差別,但凡是皆有例外。所謂伴君如伴虎,在皇帝跟前,自然得萬事小心。若瑞安公家的世子,是個剛哭了太妃便憋不住眠花宿柳的貨色,那可就得疏遠著些了。不為好色不好色,單是沒眼力價兒一條,做太監的就得避著走,省的受了牽連。
“果真如此,那我可惱了。”永和帝此言一出,梁安心下大石落定,隻消沒觸了聖上逆鱗,這馬屁就得接著拍。手上稍稍加大了點勁道,梁安又適時開口:“喲,聖上恕奴才見識短。京中的公子哥兒除去打獵看姑娘,可還有旁的消遣不成?”
永和帝被捏的筋骨酥軟,險些舒服的睡了過去,越發覺得梁安貼心,於是大方的道:“他呀,出了宮門去衙裏轉了一圈,又去了街上。想是在宮裏做法事餓了,叫茶樓的夥計哄著上了樓。你猜怎麼著?他過了會子,把媳婦兒接出來吃點心了。”
永和帝說著又笑了起來,“我先前總覺著那顏氏女門第低了些不般配,那會子著急,便沒計較。如今看來,他們兩口子倒和氣的很。也不知甚時候有喜信兒呢?”
梁安眼珠子一轉,道:“奴才前兒仿佛聽見有人說,公爺先側夫人娘家有人送了偏方,聽說瑣碎的很,卻是極靈驗的。聖上等著好信兒吧!”
“你也知道了那偏方?”永和帝有些驚訝的睜開了眼,“傳的好快!”
梁安笑道:“如此匪夷所思的偏方,大家夥都當新聞傳,可不是連奴才都聽見了麼?”
永和帝哂笑:“我看啊,還是鄉間糊弄人的玩意兒。哪有大戶人家的婦人騎馬的?好在澄哥兒也隻給了個舊宅子並幾畝地,既是親戚一場,獻不獻偏方的都該照應一二。”末了,他又忍不住點評了一句,“這孩子雖年輕,性兒卻不錯。比他那閻王似的哥哥討喜多了。”
角落裏兩個不起眼的太監耳朵立刻微不可查的動了動,永和帝並沒有察覺,自顧自的道:“放在北鎮撫司衙門,有些可惜。”
噗通、噗通,梁安的心跳不自覺的猛跳了兩下,又在一瞬間回神,接著陪笑道:“他是聖上的臣子,在哪當差都是為聖上分憂。”
“嗬嗬,你不懂。”盡管梁安跟隨多年,永和帝卻從沒把個閹人放在眼裏,懶得多做解釋。隻是略作思索之後,又改口道,“不過他性子過於仁弱,在詔獄裏見見血,曆練曆練也是好的。”
不遠處低眉順目的太監頓時呼吸一窒!仁弱並非好詞,昔日漢高祖劉邦正以此為借口,欲廢太子而立庶子如意。可在這深宮之中,人人都言語謹慎,即使是皇帝,亦鮮有真隨意之語。換言之,將“仁弱”一詞扣在了個年輕宗室的頭上,本就代表了不尋常!
不獨這位名喚陳方珠的太監聽出了異樣,梁安亦是心頭狂跳。他暗暗的瞥了眼永和帝鬢邊的銀發,心裏大不敬的想著:聖上已老,而越老的皇帝就越……多疑、剛愎、患得患失。經驗老道、正值壯年的華陽郡公與初出茅廬、年輕稚嫩的瑞安公世子,或許永和帝自己都沒意識到心中的天平正在逐漸傾斜。
一股喜意從梁安心底緩緩升起,他畢竟隻是個太監,再聰明伶俐,目光始終局限在深宮榮寵之內,從未考慮過天下蒼生。因此,在他看來,溫柔活潑的瑞安公世子比不苟言笑的華陽郡公好伺候多了,亦或者說,好糊弄多了。何況楊景澄年輕,對於老皇帝而言,“小兒子”可愛不言而喻。再則,楊景澄並非獨子,過繼起來也更加容易。m.X520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