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裏正拿著根發簪的顏舜華呆了呆,一時沒明白楊景澄在說什麼。楊景澄見她的模樣,輕笑:“上回說的,下江南的事。”

近日京中流言,讓顏舜華頗為心驚膽戰。聽得楊景澄的解釋,更茫然了。要知道楊景澄眼下的情況著實尷尬,一大幫子人裏裏外外的表忠心,光看今日樓英婚禮的規模,即可窺見一二。

麵對如此多的示好,楊景澄不能接受,也不能拒絕的太難看以免傷了和氣。尤其是蔣興利之流,老於官場,根基深厚,以楊景澄的地位,得罪一個兩個不要緊,得罪五六個、七八個試試?隻怕人家聯合一個黑手,就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

這廂是來投機倒把的,那廂還得顧忌龐然大物般的華陽郡公。尤其是蔣興利為了取信於楊景澄,把華陽郡公近年來暗地裏聯絡的官員抖了個幹幹淨淨,隻把楊景澄這對年輕的夫妻從頭到腳的嚇了個夠嗆。

原以為華陽郡公性格剛愎、做事不留餘地,得罪的人如過江之鯽,宛如個千年羅刹,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角色。誰成想他竟生了兩副麵孔,表麵冷漠孤僻,實則黨羽一籮筐。楊景澄拍著胸脯直喊後怕,幸好一開始便是誠心實意的抱大腿的,從沒生過二心。

然而,問題就在於此。他現被不知哪幾股勢力架在了火上,偏動彈不得。既不能真以為自己萬眾擁戴,更不能白眉赤眼的去表忠心。

皇位之爭何等的尖銳,動輒你死我活,換做他是華陽郡公,也得寧可錯殺三千不肯漏網一人,因為稍有疏忽,即是滅門之禍。因此,身份敏感的他表忠心隻能起反效果。那麼,他是如何應對,方脫困的呢?

顏舜華睜著好奇的眼,眨巴了兩下:“半月前未曾出事的時候,你為著個鎮撫使的官職,已是一籌莫展。現又添了嗣子的故事,你竟想出法子來了?”

在自家老婆麵前,楊景澄略帶得意的道:“正是兩件事撞在了一起,給了我機會。”說著,他借著關另一扇窗的功夫,快速的掃了眼外頭,確保牆根底下沒蹲著聽壁腳的,方挨著顏舜華坐下,在她耳邊輕聲道,“不能當嗣子時拋開北鎮撫司南下逍遙乃不識好歹;可能當嗣子時,辭去官職自我流放,那便是忠心可昭日月了。”

顏舜華搖了搖頭:“不是我潑你冷水。實則眼下乃三足鼎立的局麵,你退去江南,固然為示弱,焉知旁人不疑你扮豬吃老虎?如果,”顏舜華加重了語氣,“我說如果,聖上下定了決心,你認為湯閣老等人,能死忠於華陽兄長麼?你不是長樂,不是章家黨羽,並沒那麼不好接受,不是麼?”

“所以,我朝承澤侯耍小孩子脾氣了。”楊景澄麵帶嘲諷的道,“多虧了諸位宗室前輩幾十年混吃等死的功力,讓世人不自覺的看輕我們。隻消孩子氣一些,他們便不把我放在眼裏了。不過是個宗室裏慣壞了的小崽子,何必防備?

橫豎我在錦衣衛裏,又無甚豐功偉績。算來算去,令人印象深刻的,無非是去歲年前撒錢比武,再有就是動輒心軟求情,沒個男子漢的剛性。總歸沒脫了紈絝的習性,在諸位眼中,照例是根廢柴。我可真是……多謝聖上發瘋發的早,遲上二年,我裝傻麅子可就裝不像了。”

顏舜華:“……”最後一句可真夠大逆不道的。但,永和帝一通亂拳,也是打的她相當的不舒服。朝堂上經過去歲的折騰,好容易安生了幾個月,又叫他幾句話鬧了個雞飛狗跳,他嫌日子太好過了咋地?近半月的各方試探,弄的她對永和帝再沒了敬畏,隻到底畏懼皇權,有些話沒罵出口罷了。喵喵尒説

楊景澄放鬆腰背,把自己摔在柔軟的墊子上,望著天花板道:“總之,我估摸著承澤侯今明兩日就得幫我去華陽哥哥那處傳話。再熬一熬,咱們趕緊跑路吧,京城真是沒法兒呆了。”

顏舜華憂心忡忡的道:“朝堂並非華陽兄長能左右,你如今官職在身,想要調去江南,外祖不點頭,隻怕難成。”

楊景澄道:“外祖為何不點頭?”

顏舜華道:“你走了,長樂郡公豈能獨自阻擋華陽兄長的勢頭?一旦大勢已成,長樂再無翻身餘地。那他不白忙活了嗎?”

楊景澄陰惻惻的一笑:“那你覺得,我與長樂,誰跟外祖更親呢?”

顏舜華怔住。

“我、華陽哥哥、長樂郡公,三足鼎立。”楊景澄平靜的道,“可對章首輔而言,我與長樂誰勝出,他都不算輸。放我出京有什麼不好?待到華陽哥哥骨斷筋折之時,迎我回京,穩穩當當拿住從龍之功,我登基後能耐他何?

便是我與他理念不合,逼的他告老……不恰好讓權傾一時的他全身而退麼?自古權臣能善終者極少,我真能把親弟弟的整個外家全剁了不成?”

顏舜華倒吸一口涼氣:“他竟是……怎樣都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