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年貴很明顯的愣了一下,楊景澄笑出聲來,看著一臉迷惑的兩人,並沒有出言解釋。無論是前世的記憶,還是此生的經曆,都告訴他一個道理,任何時候,能主動出擊便不要被動挨打。就如此回他不幸卷入了永和帝與章太後角力的旋渦,倘或畏畏縮縮的不敢動彈,隻怕怎麼死都不知道。
他自己斟了杯酒,慢慢的喝著。在座三人各有心事,竟是默契的沒有刻意找話題來暖場。三人各吃各的酒,各理各的思路,倒也自在。酒杯見底,楊景澄又夾了筷子下酒菜,仔仔細細的品味著那清甜鹹香的蒸鰣魚,心裏卻是條分縷析的想著最近的紛擾。
一切源自於永和帝的一時興起。
楊景澄原先不能理解,為何曆史故事裏的魏征那般討厭。唐太宗不就耍個鳥兒麼?做皇帝的日理萬機,好容易喘口氣兒耍點小玩意實乃人之常情,做甚麼非得逼的皇帝把鳥兒悶死?那鳥兒招你惹你了?
可等自己踏入了朝堂,見識了血雨腥風,方知皇帝的一言一行何其的要緊。無數人眼不錯的盯著,隨口的一句話,很可能就引得風雲突變。就如永和帝對他的看重一般,或許隻是一閃而過的念頭;或許隻是用他當做敲山震虎的榔頭;又或許僅僅是單純的看華陽郡公不順眼,想給他添點堵。結果卻害的他左支右絀、四麵受敵。
他就似當年唐太宗手裏的鳥兒,但凡被皇帝惦記,便難有好下場。是以忠臣難免勸諫皇帝謹言慎行。逼得皇帝悶死一隻鳥,挽救的是無數生靈。
初夏陽光正好,不冷不熱的天氣裏,光線從樹葉間穿過,在地上撒了一地的光斑,金黃耀眼。細碎的金光中,楊景澄的心平靜了下來。就著手中的酒,繼續捋著眼下的處境。
總之,永和帝把他架在了高牆上,順手帶走了□□。害他站在上頭任憑風吹雨打,時時得小心仔細著別掉下牆頭,以免粉身碎骨。不止如此,他同時也把華陽郡公放在了滾燙的鐵板上,煎熬。想要擺脫困局,要麼他站在牆頭,一箭射殺了華陽;要麼華陽手起刀落,用兄弟的鮮血澆滅鐵板下的熊熊烈火。而永和帝在旁看著,維係著二人的平衡。
“怎麼就趕上了這樣一個帝王!”楊景澄的心裏帶上了悲憤。他與華陽皆看清了永和帝的陰暗,但誰也沒有說破。因此,華陽讓他去聯絡章家,他便去了。因為這是兄弟二人唯一能夠想到,不必自相殘殺的方法。
但,兄弟二人同樣沒想到,章太後根本不按理出牌!若說生死間有大恐怖,楊景澄因死過一回而通透,那四十年來行走於狂風暴雨中的章太後,又豈是被動挨打的性子?她比華陽更主動、更激進!
華陽想借章家的手,讓永和帝疑心楊景澄來破局。那章太後便將計就計,索性砸實了此事。因為章太後認為,當太子的不必一定是長樂,可華陽必須死!
用力拉扯著楊景澄的人,從永和帝與華陽,換成了章太後與華陽。此情此景,怎能讓楊景澄不生出天命之子的念頭?是啊,從未聽說過人能死而複生;也從未想過,分明隻想逃脫一死,可死亡卻孜孜不倦的籠罩著他。
又一杯酒落進了肚裏,紛亂的心思漸漸變得清明。
他是宗室瑞安公府的世子,他原該安享榮華、妻妾成群。他並非十惡不赦之人,兩世為人亦不曾欺壓百姓殘害忠良。那麼,老天偏讓他命途多舛,意欲為何?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楊景澄微閉雙眼,心裏默默的念出了這句耳熟能詳的聖人言。他暫沒有一絲一毫的背叛華陽郡公的想法,可名為野心的種子卻已然瘋狂增長。他想,他明白章太後的目的了。
華陽郡公讓他去接觸章家,是陽謀。因為對於宦海沉浮幾代人的章家而言,多方下注已是本能。長樂不堪大用,他們一定迫切的想要多一份籌碼。自己,便是那份籌碼。
章太後的親近,同樣是陽謀。永和帝雖不再年輕,可距離駕崩還很遠。與華陽的矛盾在往後的日子裏,隻會越來越尖銳。在這天雷地火的鬥爭中,
惶恐的自己會瘋狂的期盼一個依靠,因為人有求生的本能。於是章太後展開了她強大而有力的羽翼,將自己護在了懷裏。
很溫暖,也很安心。楊景澄不得不承認,自打重生以來,他沒有哪個時刻,有眼下這般的安寧。旁邊坐著太後的前心腹,哪怕永和帝忽然左性,想對他痛下殺手,也不可能得逞;對麵坐著的是表哥樓英,他那任性的妹子給他帶來了兩輩子的麻煩,可現在仗著太後的自己,能一言決其生死,哪怕章夫人想護,都護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