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澄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明白了何為“黃袍加身”。到了這個位置上,真是由不得自己不奮進。畢竟手底下的人跟了他,要麼利益一致,要麼心悅誠服,自然盼著領頭的走的越高越好。但這種腦子一熱的想法很快被理智壓了下去。
“不怕告訴你實話。”楊景澄覺得此時手裏應該有杯酒,邊飲邊談,可惜身邊這貨不配合,非得跪著。也不知道是真的謹小慎微,還是做給隊裏的其他探子看,“其實華陽哥哥的行事,我亦有許多不滿。你說的有理,現看著我們好,待到日後我總勸他別暴虐,他會不會記恨我?甚至弄死我?既我的確有那麼一點心懷天下,何不自己去坐那個位置?到時候親賢臣、遠小人、清田畝、打豪強,做個中興之主叫萬世讚頌,豈不妙哉?”
丁年貴嘴邊溢出了一絲笑意,他就知道,但凡是個男兒,便不可能沒有野望。
“可惜啊,”楊景澄笑著搖搖頭,“你看我這船上有哪些人?”說著指了指自己,“一個奸生子出身的世子,母族是個倒夜香的。”又指了指丁年貴,“十三個探子打手,其中有一半不知道是哪的人。”再指了指艙房的方向,“一個前遊擊將軍,正被康良侯通緝;四個尚算靠譜的長隨,但隻是奴仆;以及一大群該被我收進房的漂亮男男女女。”
楊景澄糟心的看著丁年貴:“當皇帝,嗯?”
丁年貴:“……”
“我這等鄉下長大的野小子,三綱五常且不曾放在眼裏。說我是個忠臣胚子,那是瞎了眼。”楊景澄嗤笑道,“但華陽哥哥在朝堂上浸淫十年,你知道他有何等根基?再則,即便他行事暴虐殺人不眨眼,就未必做不好皇帝。何況,他的暴虐是真的本心如此,還是演給大家夥看的,誰又能肯定?橫豎我看著,他脾氣挺好的。那會子我在榆花村鬧孩子脾氣他替我善後,罵兩句完了。我現想想,換成我自己,大概非得敲幾板子才解氣。”m.X520xs.Com
丁年貴道:“那會子您已經入了兩宮的眼,他不敢打你的。”
“嗤,他不敢?”楊景澄鄙視的看向丁年貴,“哥哥教訓弟弟天經地義,他把我打了又怎樣?此乃小事,你別打岔行不?”
丁年貴道:“不是我打岔,我不止是探子侍衛。沿江一條線暗哨無數,那麼多錢糧,您能辦成多少事?華陽郡公看似赫赫揚揚,他有錢嗎?”
楊景澄道:“用了章家的錢,受了章家的製約,這皇帝當的有甚意思?”
丁年貴道:“不是章家的,是太後的。”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太後都七十多了,您才剛滿二十。”
楊景澄:“……”嘶——這貨比想象中的更離經叛道啊!隻差沒明著說章太後很快要去見列祖列宗了,這忠誠能有半兩麼?
“您看著也不是個慫的,為何此事上如此猶豫?”丁年貴十分不解的問。
楊景澄歎了口氣:“第一,太後的力量,章家真沒摻沙子?”
丁年貴心頭一跳。
“你因是欣兒的表哥,算是越級提拔。太後的地盤,你了解多少?你得知道,在朝堂上,探子也好打手也罷,都是最不值錢的玩意兒。不然華陽郡公何必悄悄拉攏湯閣老?”楊景澄揮了揮手,“這些太複雜,我懶得囉嗦。我再說第二點。”
楊景澄神色平靜的道:“我若是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王八蛋,你還願殫精竭慮的替我操心麼?”
丁年貴沉默。
“自我出仕,華陽哥哥對我照顧有加。他說,借我向朝臣展示心軟的一麵。”楊景澄笑笑,“可他若果真是個殘暴入骨之人,又何必在乎朝臣的想法?不論他真心還是裝相,都代表他的冷靜、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有什麼目的。
再則,京中傳他能止小兒夜啼,可你細想想,除了詔獄裏的犯人,他又對哪個行過重刑?簡國公於宮門聚眾鬧事,他並沒有抓起來當眾折磨,而是一箭斃命。嗜血殘暴?”
楊景澄冷笑,“京中那些大人物,誰還沒點裝模作樣的本事?在風口浪尖上滾了十年,章首輔不但沒法把人摁死,還叫他羽翼越發壯大。這般心黑手狠臉皮厚的準太子,你瞅著你們家心白手軟好性兒的小世子是幹的過的麼?想什麼呢你!”
丁年貴:“……”
“更何況,太後看重我什麼?你可知道?”楊景澄懶洋洋的問。
“太多了,一時數不過來。”丁年貴答。
“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識時務,我知道拿誰做靠山。”楊景澄嘴角噙笑,“我是宗室裏第一個……毫無顧忌、明目張膽的倒向華陽哥哥的人。”他抬手,在丁年貴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好幾下,“起來吧,日後別想有的沒的。你也說了,太後年過七十。日後華陽哥哥榮登大寶,我不至於連你都撈不出來。到時候我們帶著欣兒,一家人好好過。”
一家人三個字,觸動了丁年貴的心腸。他張嘴想說什麼,卻又好似無話可說。楊景澄沒再理他,起身徑直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