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洗,明月漸圓。楊景澄坐在屋頂上看著天,好半日也沒想明白徽州府發生的種種。丁年貴靜靜的侍立在旁,夜色中,他的氣息微弱的難以察覺,但楊景澄知道,丁年貴是不會放他一個人亂跑的。

“我至今都搞不清楚,章士閣為何非要跟我過不去。”楊景澄惆悵的揉著太陽穴,“我仿佛、好像、似乎……跟他隻見過幾麵?”

“亦或是,他至是想發注橫財,而我僅是他的借口。”楊景澄從瓦被上站起來,穩穩的立在了屋脊上。柔和的夜風拂過,腰間玉佩上的流蘇輕輕飛舞,“章家的狂妄,超出了我的想象。”喵喵尒説

“不知我那便宜外祖,發現了禍端沒有。”楊景澄低聲道,“章家和這天下……真像啊。”

章士閣總總匪夷所思的舉動,在家族子弟中固然是個笑話。可放眼天下,比他更荒唐的官員不知凡幾。一旦官員外放,沒有了節製,難免會膨脹。而這時候的朝廷歲考,隻認錢財而不論功績,官場是個什麼模樣可想而知。

“其實我挺想讓那大蛀蟲不得好死的。”楊景澄道,“可惜,我現在卻要替他擦屁股。”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幾乎融入夜色中的丁年貴忽然開口。

“我其實不大會耍手段。”楊景澄順著聲音看去,“這個你比較擅長,你覺得我去擦屁股,是否過於示弱了?”

丁年貴輕笑:“我隻擅長陰謀,不擅長刀切豆腐兩麵光。”

楊景澄歎息道:“哪來的兩麵光?太後娘娘麵上光罷了。算了,章家龐然大物,一時難以弄死,來日方長吧。”說畢,他就朝閣樓的洞口走去,閃身之間便跳進了閣樓中,而後順著樓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提筆開始給許平安寫信。

正如許平安所言,此番最好的解決方式,便是一床錦被蓋了所有的變故。橫豎損失的隻有章士閣,與旁人有甚相幹?楊景澄不是不讚成許平安的說法,隻是他身為永和帝的侄子,在替章士閣遮掩之後,如何脫身才好?

丁年貴站在身後,一目十行的掃過信上的內容,問道:“決定了?”

“嗯。”楊景澄落下最後一筆,漫不經心的道,“娘娘對我疼愛有加,我總得替她排憂解難,方是孝心。”

“噗嗤。”丁年貴笑出聲來,“世子,您真是越發虛偽了。”

“嗬嗬,”楊景澄抬手折好信,遞到了丁年貴手中,“連夜發出去,叫送信的人切記叮囑許平安,留下一半糧食安撫徽州衛,對外便說是徽州衛攜寧江衛打跑了赤焰軍,這些皆是章士閣與他們的賞。”

“我以為您會命許平安把全部的糧食帶回,讓王英芳與章士閣自去撕咬。”丁年貴道。

“男子漢大丈夫,行事不要那麼小氣。”楊景澄道,“既是決定了替姓章的掃尾,何妨做的好看些?摳摳縮縮的,叫人笑話。”說畢,他又寫了封信,命發往應天,為他的上峰都指揮使蔡儀闡述前因後果。

楊景澄至始至終都很冷靜,他明確的知道,漂漂亮亮的收拾好章士閣弄出的爛攤子,是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一則,能回報章太後的照拂,也是讓章太後願更多的向他傾斜資源,以免永和帝再出幺蛾子,他一點抵抗之力都沒有;二則,是向康良侯示好。官場上很多時候,倒黴的未必是惹出事端的那個,而是背景薄弱的倒黴蛋。應天都指揮使蔡儀家世好不好?出身康良侯府,放眼天下,也沒幾個比他好的了。但與章家嫡長孫比起來,他區區康良侯府的旁支,又不夠看了。

因此,徽州衛反叛之事,果真捅到了上頭,結果也隻會是蔡儀丟官。畢竟,按道理來說,徽州衛領的本應該為祿米,他們缺哪門子糧?他們該得的糧食上哪去了?喝兵血早已是慣例,從頭捋下來,反倒與哄抬物價的章士閣沒多大關係。跟他有關的乃官逼民反,弄出了個赤焰軍來。偏偏赤焰軍搶了章士閣就跑,城中老百姓屁事沒有。以章首輔的手腕,替章士閣脫罪太容易了。到時候他們怕是連一半的糧食都休想撈著。

世間難有十全十美,道理是這個道理,楊景澄的內心依舊有些小小的不爽快。如若章士閣不曾截糧,寧江衛至少能多活下幾萬人。這些,可都是他們家的子民……

八月裏秋高氣爽,正是一年裏最好的時節。月光透過門窗,靜靜的撒在屋內。萬家燈火漸次熄滅,一切都顯得靜謐且安詳。寄信回來的丁年貴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胸,無聲的注視著坐在圈椅上沉思的楊景澄。

與初見時的稚嫩相比,短短幾個月間,楊景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成熟。不是說他以往不會辦事,而是很少有現在這般幾近本能的周全。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甚至能在賣了兩份人情之後,順手摟草打個兔子——欠了他人情的康良侯府,真的還好意思跟小小的馬桓過不去麼?而馬桓一旦因楊景澄恢複了官身,何愁將來不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