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儀胸口起伏,竭力平複著自己暴怒的情緒。原本武將的養氣功夫便遠不如文官,徽州府亂象更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章士閣聯合當地士紳哄抬糧價不是新聞,一兩六錢的糧價,在他看來亦算不得很過分。遭了災的地界兒,糧價上漲實乃常情。章士閣不做這樁生意,旁人也會做,且章士閣乃文官,該是布政使操心的,與他不相幹。因此一開始他隻當個官場閑話聽上一聽,半點沒放在心上。

次後,章士閣截糧太多,遭了徽州衛的嫉妒。王英芳想從中謀些好處,還寫信到應天,請求蔡儀牽線。王英芳此舉亦不罕見,說是請他牽線,實則給他一條發財的路子,算作王英芳的孝敬。官場上,賺錢在其次,要緊的是拍好上峰的馬屁,日後自己當了大官,自有底下的人想方設法的討好。因此,王英芳還真沒惦記過章士閣的糧倉,也惦記不起。

然而,麵對章士閣,蔡儀哪敢造次!別看他比章士閣高兩級,但朝中規矩,武將一向不如文臣體麵,哪怕章士閣與他出身相仿,二人幹起來,不定誰吃虧。而章士閣的出身,怕也隻有楊景澄那等份位才能跟他對著吵,換楊興雲估計都不夠看的。

因此,蔡儀沒敢接王英芳的茬,而是居中調停,讓章士閣便宜點賣給王英芳,王英芳再倒手賣出去賺點子差價,大家一起發財。誰料,章士閣目中無人慣了,壓根看不起康良侯府的旁支,聽說王英芳想打他主意,登時惱了。不獨不肯便宜賣糧,還連同士紳,連一兩六錢的價格都不給,直接不賣了!

王英芳簡直飛來橫禍,憑哪個來當地做官的,不得與地頭蛇打好關係?章士閣吃肉,他好賴明麵上與章士閣平級的人,喝點子湯過分麼!?完全不過分啊!哪想到章士閣更絕,竟是拿他做起了筏子,張揚權勢,震懾旁人。

作為本地人,徽州衛所與鄉紳自是有親,奈何鄉紳們也不大想惹事,便提出一兩八錢賣出,如此,章士閣倘或追究下來,他們也好脫身。偏比旁人貴了兩錢,當真很是打臉了。

王英芳氣個半死,當即就同蔡儀告了狀。蔡儀萬萬沒想到,章士閣竟半點情麵都沒留,咱倆好歹是一個派係的好麼!?他哪知道章士閣自幼橫行慣了,甚麼派係不派係的,在他心裏順著他的便是他家的,不順著他的都是帝黨!

蔡儀乃朝中有名有姓的高官,被如此落了麵子,心裏自然記恨上了章士閣。之所以沒想方設法的使絆子,乃章太後聽聞了此事,派人同他說了幾句好話,又賞了他好幾把好刀好馬,蔡儀的氣性方平。章太後會安撫正二品的都指揮使,卻不會把正三品的徽州衛指揮使放在眼裏。蔡儀倒是氣平了,王英芳還慪著氣呢!

於是有了王英芳明麵上帶著衛所堵章士閣大門、背地裏勾結赤焰軍洗劫章府一事。到此為止,依舊隻是小打小鬧。如今天下衛所糜爛,打不過土匪流民的比比皆是。王英芳又沒丟了徽州城,但凡手下有個得用的師爺,一個春秋筆法,王英芳便成了拱衛徽州的功臣,不定能哄朝廷幾多表彰。

偏偏,王英芳在蔡儀的態度中,窺見了章士閣的強悍。既想要糧,又不想招惹個瘟祖宗,於是一拍腦袋,想出了個偽裝成赤焰軍的餿主意。

蔡儀被棒槌下屬氣的肝疼!同時也對章士閣產生了巨大的不滿。原本屁大點的事,竟鬧到他險些丟官的地步——麾下成建製的衛所反叛,絕非小事!便是朝廷律法不追究,逮著了把柄的永和帝又豈能善罷甘休?這一家夥下去,太後係可是直接栽了他和章士閣兩個高官呐!

萬幸遇到的是楊景澄!這幫鳳凰蛋也不是沒有好的嘛!

蔡儀右手拿著信,左手不停的拍起了胸脯。暗自讚歎了一番章太後看人的眼光精準,立刻提筆寫信,跟自己的兄長與族長康良侯告狀去了。

徽州衛從漫長的噩夢中驚醒過來,剩下的皆是劫後餘生的喜悅。稍作洗漱後,得了糧的徽州衛殺起了豬,款待著替他們消弭禍端的寧江衛。王英芳和許平安坐在首位,哥倆好的幹著杯。

王英芳連灌了三大杯酒,爽快的亮出了杯底,十分豪氣的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今後許大人但有驅使,絕不推諉!”

許平安還在心疼分出去的那些糧,對著王英芳的殷勤,不過強顏歡笑。張發財早不知躲哪去了——他們做探子的須得保持清醒,喝醉了容易誤事,因此酒席通常能躲便躲。奈何許平安是此番的交接人,旁人能躲,他卻躲不得,隻好上了些小機關避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除了動了手腳的許平安,其餘人已然醉了。就在此時,趙良策忽然湊到了許平安旁邊,貼著他的耳朵悄悄的道:“許大人,你同我說句實話,你們世子,是不是想當皇帝?”㊣ωWW.メ伍2⓪メS.С○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