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澄一早料到永和帝會起疑心,他的行事也確實明顯偏向了章太後。在永和帝與章太後之間,他沒什麼好搖擺的。從被當做儲君候選的第一日起,永和帝是永無止境的懷疑,而章太後則是要什麼給什麼。不論章太後有甚私心,她至少比永和帝可靠。
楊景澄甚至隱隱有些理解長樂的選擇,以長樂的性格,橫豎要抱著旁人的大腿才能活,那永和帝與章首輔相比,幾乎犯不著猶豫。有時候楊景澄會想,這,難道就是孤家寡人麼?多疑、善變,舉世皆敵。同樣是執掌朝綱的章太後,反倒比乾清宮內的帝王大氣的多。
天下鬧成這個樣子,可見章太後亦算不得甚明君。永和帝處處落下峰,並非章太後真的驚才絕豔,全因永和帝太招人煩!以楊景澄的鬧事能力,若非顧忌永和帝,章士閣截糧之事壓根沒完!
不過,既然楊景澄早有預料,自然早有準備。之所以永和帝沒有接到他的折子,乃是他走的最尋常不過的通政司的流程。比起丁年貴等人的各顯神通的手段,地方官的按規矩遞到京中,兩三個月乃常情。哪怕楊景澄身份特殊,有用了加急的印章,也比丁年貴的消息晚了足足八日之久,險些把永和帝氣出個好歹來。
九月初八這日,通政司衙門終於看到了楊景澄千裏迢迢送來的,顧不得甚先後順序,抄起便往乾清宮裏送。永和帝接到折子,冷笑一聲道:“我且看他如何狡辯!”
幾十年來,永和帝與章太後兩係的官員鬥法,一個賽一個的冠冕堂皇。尤其是偏向章太後的官僚們,裝的那叫一個憂國憂民,分明是自家倒向了個女人,張嘴便是大局、便是天下蒼生。永和帝早聽的耳朵起了繭子,他等楊景澄的奏折,等的便是他的信口雌黃。當然,還有一個可能,便是楊景澄挨欺負了。
永和帝陰沉著臉,刺啦一聲撕開了信封,露出了裏頭的折子——通政司竟沒提前拆開,而是把整個原件直接遞了進來,可見他們實不想淌這趟渾水。打開折子,率先映入眼簾的是楊景澄頗有進步的字。永和帝心裏越發不爽快,一個宗室的紈絝呼喇巴的練起字來,“上進”之心昭然若揭。
老子離死且早著呢!永和帝恨恨的想!
然,等他看到內容時,神情卻古怪起來。楊景澄近來文化上有所長進,但讓他寫駢四儷六的折子,那是決計寫不出來的。因此,楊景澄落在折子裏的,全是大白話。WwWx520xs.com
頭一句為寒暄,沒有似在京中時,當麵用的“皇伯父”的稱呼,而是規規矩矩的寫上了“聖上萬安”幾個字。不知為何,永和帝的心情平複了幾許。楊景澄此人有個優勢,他極善於將心比心。常能設身處地的為丫頭們著想,才落了個風流公子的名聲。實則他真算不得好色,隻這份溫柔體貼世間罕見,但凡同他說過三句話的丫頭,就想跟著他過一輩子。
因此,楊景澄在落筆之初,把自己代入了個多疑的角色,自然而然的舍棄了親昵,盡可能的疏遠。當他隻是個宗室晚輩時,可對聖上撒嬌任性,一旦如今做了儲君候選,須得擺正自己臣子態度,再露出一絲天真與愚蠢,方算妥當。
於是,永和帝便看到折子上寫道:“徽州衛的糧倉裏空的能餓死耗子,臣看他們可憐勁兒的,實被逼的沒法子才幹糊塗事的,索性教訓了他們一頓,便放了。倘或聖上覺著該重罰,您再下旨。臣一個寧江衛指揮使,到底不好管徽州衛的事。”
永和帝:“……”楊景澄說的好特娘的有道理!軍權素來敏感,楊景澄越俎代庖去管徽州衛的事,著實不合適。當然,正常來講,須得皆關押起來,靜候朝廷發落。人都放了,朝廷再想罰,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意味。因此,楊景澄無論找什麼理由,他幫襯了太後係的官員乃事實。
可楊景澄接下來又道:“俗話說,強龍南壓地頭蛇。軍戶世襲,世代鎮守當地。王英芳是最正經不過的地頭蛇。章士閣任期未滿,難以調離徽州府,那索性留個地頭蛇跟他作對豈不美哉?倘或真把王英芳處置了,外人看來,倒好似誰惹章士閣誰倒黴,三品官都不例外,更助長章士閣的氣焰了。因此,臣以為,王英芳該罰,可抬舉他一二,咱們更能給章士閣添堵。最好就把章士閣氣出江南,叫他滾回西北當官去。”
“糊塗!”永和帝啪的把折子拍在了案幾上,惱怒道,“小子好生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