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舜華一介內宅女子能察覺之事,在朝中大臣眼中,便如皓月當空般顯眼。華陽郡公府的外書房內,次輔湯宏輕歎一聲道:“瑞安公世子,當真一顆赤子之心呐!”

楊景澄預備將新得的糧食留於明歲分發之事寫在家信裏,可他的家信素來寫不得機密。從南到北一路走來,不知被幾撥人馬拆看過。因此他的打算,自然流傳甚廣,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民心。”池子卿點到為止,不敢多言。

四輔潘誌芳一向有些激進,他冷笑道:“於家信上闡明心意,隱晦的昭告天下,收買人心。我早說了瑞安公世子絕非善類!郡公萬不可掉以輕心!”

湯宏搖頭道:“我與瑞安公世子打過好幾次交道,頗了解他的脾性。與其說他在收買人心,不如說他無欲則剛,全憑本心行事。”

池子卿道:“大道煌煌,越是如此,越難以防備。”

華陽郡公沉默不語,他的外書房常有各色官僚出入,商討朝中大事。作為主持者,他通常聽的多,說的少,更不因眾人的言論而發怒。不因言廢人,並非言官節製皇權的利器,而是倘或官員們動輒得咎,便再難暢所欲言。許多時候,大度不僅僅是品性,而是上位者理應具備的素養。

因此,縱然潘誌芳與池子卿總對楊景澄抱有莫大的敵意,華陽郡公也未曾表現過惱怒,當做耳邊風聽過就算。其實他亦是個多疑之人,但凡能在朝堂上混出頭的,鮮少有莽夫。隻是,古語有雲:“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多疑到了極致有多遭人厭惡,看永和帝即可明白幾分。

有沒有懷疑過楊景澄的野心?自然有的。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楊景澄哪怕是個棒槌,兩宮齊齊扶持下,亦是勁敵。然,人與禽獸的區別,恰恰在於克製。楊景澄克製著自己的行動,自請出京、安心撫民;那他做哥哥的,自然也要有哥哥的氣度,照顧好他的家人,替他提防京中的暗箭。

帝王謂之孤家寡人,可真正的孤家寡人,統禦不了天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如“勿因言廢人”的大道理般,世間太多的“聖人曰”看著虛假,卻是一條筆直通往皇權的大道。也正因如此,楊景澄樸實的行為,才會引起潘誌芳的警覺。

同時,華陽郡公也通過潘誌芳的態度判斷,他們當文臣的其實更喜歡楊景澄那樣的君主。之所以痛恨,在於求之不得。華陽郡公嘴角微勾,麵上盡是愉悅之情。

幾個大臣的爭執漸漸停了下來,他們一個個皆是察言觀色的好手,自是看得出華陽郡公的麵色有變。華陽郡公此人,平常多數板著臉。想要看到他的笑模樣,著實難得。幾個人不知那句話取悅了他,亦或是正被他笑話,因此都不好意思再說方才的話題。

“諸位怎底不聊了?”華陽郡公含笑道。

潘誌芳訕訕的道:“近來朝中無大事,我們也隻是隨口閑話,叫郡公見笑了。”

“我聽說下月章府壽宴,長樂本月已備好了重禮。”華陽郡公不輕不重的點了一句,岔開了話題。

“困獸猶鬥耳。”潘誌芳實有些看不上長樂郡公。章首輔雖是他夫人的親長,可他一個做宗室的,跟著老太爺長、老太爺短的,難免叫人鄙夷。

湯宏到底謹慎些,沉聲道:“章首輔並未放棄長樂。”

池子卿點頭道:“章家與太後,也不是鐵板一塊的。如此,我們便有了可乘之機。”

五輔於延緒終於插上了話:“章士閣與蔡儀之事,我們是否要添把柴禾?”

“不必。”湯宏道,“過猶不及,蔡儀不是甚心胸寬廣之人,康良侯更不是,他們自己會記住的。”

潘誌芳不同意,他道:“我聽聞近來章家女眷往康良侯府去的勤快,想必她們在勉力彌補裂痕。官場上結仇容易,聯盟亦容易。兩家皆是子孫繁茂的,這般小輩闖出的禍,聯姻即可化解。”

湯宏似笑非笑的道:“那是你不了解康良侯。”

華陽郡公暗自點頭,潘誌芳入朝晚些,不曾與康良侯打過交道,因此不知康良侯是何等睚眥必報的小人。當年康良侯倒向章太後,正因那時年幼的永和帝因一件小事責罰了他,就叫他死死記在了心裏。在康良侯眼裏,甚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沒有的事。他老人家大人小孩一視同仁,得罪了他的通通記在小本子上,尋機就要報複回來。且他為人陰險、手段狠辣,想必章首輔近來有的頭痛了。

可見子孫不肖,是何等的禍端。華陽郡公暗道:他家兒子,必得嚴加管教,不然養出個章士閣,天下都不夠他糟蹋的。WwWx520xs.com

五個閣臣,一個姓章,一個是章家的姻親兼狗腿子,剩下三個“帝黨”全成了華陽郡公的座上之賓,無怪乎華陽郡公對天下勢在必得,大早的便重視起兒子的品性。好在小世子年紀雖小,卻是既聰慧又穩重,算是華陽郡公如履薄冰的奪儲生涯裏,為數不多的安慰了。

華陽郡公的外書房,可不是真給大臣們閑聊的。他們千辛萬苦避人耳目而來,自是正事要緊。小小的一個外書房,竟如乾清宮的昭仁殿般,幾個朝臣說完一件事,又開始討論起了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