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夫人心中惴惴,往日章太後性子雖強硬,待娘家人還是很不錯的。今日卻是在大節下當眾表示了她的不悅。章士閣千裏迢迢寫信來告狀,該不是楊景澄也告狀了吧?
然而,譚夫人卻不知道,若是楊景澄告狀了倒還好,偏生他隻寫了請安折子送了禮,與章士閣的紛爭隻字不提。倒是長篇大論的敘述了他們如何分辨貧戶來分種子,如何威脅恐嚇地痞流氓不許搶奪貧戶的種子與秧苗,又如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說服當地豪強平價賣出部分種子,總算在年前把明歲春耕之事預備了個七七八八。隻待二月裏育秧時,再挨村挨戶的巡查,確保春耕到位,爭取明歲豐收,無需朝廷再行免稅,而百姓安康。
楊景澄並沒送什麼值錢的年禮,無非是些家常動用之物,可寫的信上,字裏行間裏滿滿都是“老祖宗你看你孫子多能幹”式樣的炫耀。章太後是老人家,人一旦到了老年,往日再是天煞孤星的人物,都少不得盼個兒孫繞膝。往日不曾有人膽敢朝她撒嬌放賴,楊景澄來這麼一手,隻把章太後喜歡的恨不能把人調回京中,日日見麵揉搓幾番才好。
最妙的是,楊景澄不曾獨自邀功,哪怕寫給章太後的家信,亦事事以彭弘毅為先。仿佛他去往寧江府,做的不是衛指揮使,而是去做了五品的同知,日日給知府打下手抓民生。
這孩子相當會做人!章太後滿意的不得了。若是旁人,或要擔憂彭弘毅大功獨攬,然楊景澄不怕。一來他年輕,正是積累經驗的時候。沒有彭弘毅在前領路,紛繁複雜的豪強人事關係,他一個初來乍到的決計理不順,便是為學到的東西,功績當做學費交了也不虧;二來他家世擺在那,彭弘毅不敢,也沒必要;三來位卑者兢兢業業做副手,那是知府抬舉,位尊者願跑前跑後,便是禮賢下士心係蒼生;四來楊景澄畢竟是武將,插手地方民政,名不正言不順,強行出頭反倒壞了朝中規矩。不如明麵上做個跑腿的,大家臉上好看,心裏舒坦。WwWx520xs.com
孫子撒嬌撒的好,老祖母高興;孫子為人大氣、行事周全,老祖母更是說不出的高興!可以說打小年夜那日收到楊景澄的家信起,慈寧宮裏一直洋溢著快活的氣氛。宮女太監們得的賞都比往年厚了幾分。不想,昨日下半晌兒,章太後接到了探子送來的信,喜悅的心情戛然而止,整個臉都掛了下來。
楊景澄與顏舜華的通信是個篩子,章士閣的何曾又不是?原本他區區一個知府,壓根入不了兩宮的眼。偏生他死活跟楊景澄過不去,當混跡東廠多年的丁年貴是好惹的?他不必幹什麼,隻命人把章士閣與章府的信件來往通通謄抄一遍,轉手遞進慈寧宮。還犯得著楊景澄親自告狀麼?
因此章士閣的家信,原件與謄抄本幾乎同時送至了章首輔與章太後手中。看完謄抄本的章太後立時惱了。章士閣與楊景澄兩個孫輩,一個是有血緣的侄孫,一個是宗法上的侄孫,章太後雖略有偏心,總體上卻是差不離的。她今日的氣性,倒有大半是因章士閣的不爭氣,至於兩個孩子爭鋒之事,她還沒看在眼裏。
譚夫人不知章太後的不悅從何而來,是否與章士閣有關。定了定神,強行擠出個笑容道:“妾消息閉塞,昨日方聽聞士閣那孽障在外不好生做官,又冒犯了瑞安公世子,心裏急的了不得,方在大節下遞了牌子。此番實是士閣不曉事,外子與妾惶恐,特來向娘娘討個主意。您看過完年,犬子往瑞安公府陪個禮,合適麼?”
章太後神色稍霽。譚夫人的話裏有幾層意思,第一,是臣向君賠罪,不好生做官,使得流民四起,乃臣子的罪孽。借此表達章家並不敢蔑視皇權,縱貪權奪利,也隻是臣子間常見的勾當,不曾過線;
第二,則是大家長對大家長,我家孫子惹了您家孫子,我來道歉。章太後是章家女,更是楊家婦。平日裏大家親的很,鬧起矛盾的時候,聰明人誰也不會認為和和稀泥即可揭過。與其自欺欺人,不如各自挑明立場,再行討論。
第三,雖是兩家人,但一為君,一為臣。臣子挑釁宗室,是以家長惶恐。進一步表了忠心,同時也表達了此乃孩子間置氣,與長輩無關。
第四,章太後既是章家女,章家自不能全然拿她當外人。自家人正該隨意些,隻因隨意方顯親近。章士閣是章家的孩子,亦是章太後的晚輩。晚輩闖禍,請章太後做中間人,往人正經長輩處賠禮道個歉,大家依舊是親戚,孩子間的打打鬧鬧,切莫傷了親戚情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