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澄的精神狀態極差,且發著燒。說沒兩句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丁年貴下樓第一件事,便抄起燒紅的鐵簽,先廢了黃鴻安的聲帶,確保他再無一絲一毫打攪到楊景澄休息的可能。
這一招把褚俊楠看的冷汗直冒。丁年貴的行事風格,不由讓他想起了華陽郡公。也是這般的輕描淡寫,這般的麵無表情。雖然大家都是混刑訊的,褚俊楠卻深深覺得,自己的天賦的確不夠。頂多跟黃鴻安差不多的水平,比丁年貴這等高人,真是差遠了。
跟著丁年貴一起來的探子們,更是看的尿意上湧。他們乃章太後為了探聽情報而招募,本身不涉及刑獄。雖個個身手不錯,但要論起折磨人的手段,怕是連個給東廠打雜的力工都不如。他們收到章太後的命令,第一時間跟著丁年貴飛馳而至,壓根還沒熟悉這位主兒的風格。此時此刻,見到丁年貴親自動手,沒當場吐出來已算素質不錯。
丁年貴早些年一直在藏拙,不論哪方人馬,對他皆沒什麼印象。跟了楊景澄之後,眾人略高看了他一些,卻也高看的有限。東廠或章太後麾下的探子們,更有對他不服的。認為他隻是運氣好,恰好趕上了表妹為楊景澄的侍妾,否則換成自己,或能比他做的更亮眼也未可知。
但此時此刻,看到他大巧若拙已臻化境的刀法,據點的探子們與褚俊楠的麾下,皆沉默了。他們堅信,如若那把刀更趁手些,黃鴻安要挨的絕對不止三千刀。
黃鴻安的同僚們被綁在旁邊,眼睜睜的看著黃鴻安受刑,那種極致的恐懼,讓他們幾近窒息。可在每每將要昏厥過去之時,守在旁邊的太醫總能及時發現,並施展他絕妙的針法把人弄醒。
褚俊楠都服氣了!帶著太醫給人上刑,丁大人可以的!盡管褚俊楠的官職比丁年貴高了好幾級,但經此一役,褚俊楠已下定了決心,以後對丁年貴,絕對得繞著走。簡直過於變態了!
被錦衣衛暗罵變態,大抵是丁年貴此生在刑罰上的最高成就了。
但丁年貴卻依舊嫌棄自己的手段不夠毒辣。他每一刀下去,都不免回想起楊景澄身上交錯的鞭傷,與各類虐待留下的痕跡。痛到極致,便化作了刻骨的恨。
從十一歲那年家變起,丁年貴幾乎經曆了世間的一切殘酷。掙紮求存,步步危機。他很難睡個好覺,隨時警惕著有人來襲。然而,他的警覺並非天生,而是來自於他不願回憶的訓練。
在寧江府的兩年,是他過的最愜意的時光。不僅僅是活少,最要緊的是人好伺候。他就沒見過比楊景澄更憨傻的貨色。可這憨傻的貨,他待人以誠。
他們不是主仆,而是兄弟。沒正兒八經的拜過把子,但彼此都知道,他們就是最要好的兄弟。
可想而知,當丁年貴見到楊景澄的景況時,是何等的滔天怒火。他太理解裘有根為何忍不住要飛蛾撲火般的衝殺。隻因自己保護了那麼久的人,就是不願他受那樣的羞辱。
黃鴻安已經沒有力氣去害怕了,無法形容的痛楚,是他此刻能感受到的全部。他鼻涕眼淚攪和在了一起,無數次張嘴,想說出求饒的話,卻因聲帶被毀,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總算知道,人世間,比絕望更絕望的是,隻求一死。
太陽升起,北邊的溫度又下降了幾許。楊景澄被陽光晃的睜開了眼,看了眼左近無人,艱難的支撐著身體爬了起來。驛站的條件不好,屋子隔音很差,他聽見了隔壁有輕微的響動。
於是,他試探著下床,用沒受傷的胳膊支撐著體重,一點一點的往外挪。他要去確認顏舜華的生死,因為他醒來之後,隻見到了丁年貴與杜玉娘。他擔心那二人為了安撫他,隱瞞了什麼。m.X520xs.Com
狹小的房間,減輕了楊景澄的負擔。他勉強挪到了隔壁,用身體的重量撞開了門。這是一間與他那處相差仿佛的屋子,同樣狹窄的空間內,擺放著一張簡陋的床。床上躺著的正是形銷骨立的顏舜華。
“胖丫。”楊景澄的嗓子有些發堵,想繼續往前走,看的再仔細些。被動靜驚醒的杜玉娘發現了他,趕緊上前來攙扶。
有了杜玉娘的幫忙,楊景澄順利的坐到了床沿。看到顏舜華微微起伏的胸口,先大大的鬆了口氣。還活著,活著就好。
伸手去摸顏舜華的臉,隔著紗布,都感到滾燙。不用楊景澄詢問,杜玉娘便爽脆的道:“太醫說了,夫人能發燒是好事。不發燒才壞了!您放心吧。”
楊景澄看著杜玉娘笑了笑,問:“你怎麼跟著來了?”
說起此事,杜玉娘便十分委屈的道:“那日我受了傷,被衛所撿去養傷。還沒養好呢,丁頭兒就把我拎上了回京的馬車,我伺候了他一路。他凶的要死,可比您難伺候多了!”
楊景澄笑道:“我替他謝你。你還想回寧江麼?”
杜玉娘一臉心如死灰:“您看著丁頭兒像是能放人的樣子麼?他前日便說了,以後我就跟著夫人,我力氣大,甚騎馬抬轎子的,比尋常的丫頭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