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坑窪窪的官道上,武德衛在以每天二百裏的速度竭力急行。京城距離朔方有二千五百餘裏,楊景澄於出京約四百裏處獲救,這幾日不緊不慢的行軍,又走了三百多裏。照此速度,隻怕十來日後,即可抵達目的。
冬日裏,越往北去,氣候越嚴苛。此時京中尚且隻需夾衣或薄棉衣,此地已然寒風呼嘯了。且不知何故,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冷。好在將兵們抱怨得不多,一則不走動更冷;二則他們原是京中駐軍,越快完成任務,便能越早回京。加之後勤補給尚算豐厚,他們趕路趕的更起勁了。
這卻苦了躲在馬車裏養傷的楊景澄。且不提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隻說他失血過多,本就畏寒。天寒地凍的趕路,爐子是沒有的。除了棉被之外,當真是取暖基本靠抖。
因馬車晃動實在過於厲害,上車的第二日,丁年貴就去驛站左近的地主家裏買了幾床嶄新的棉被,縱然比不得京裏帶來的絲綿,但新打的棉絮也算得上柔軟暖和。在馬車裏仔細擺放妥當,一眼望去仿佛個碩大的狗窩,叫周遭的人好一頓笑話。
丁年貴哪顧得上旁人笑不笑的,楊景澄能養傷要緊。褚俊楠被調回了京,放眼整條路上,能稱得上熟人的幾乎沒有。指揮使梅文壽因是華陽郡公夫人的堂兄,尚算客氣,手底下的將兵們就沒那麼好說了。他們有些是與章家或太子相熟的人家,有些則是腦子不清楚,喜好痛打落水狗。
前兩日梅文壽顧忌楊景澄的傷勢,慢慢行軍時還好,自打京裏不知誰傳來了信兒,說是楊景澄曾狠得罪過太子,太子有心想給他一個教訓之後,梅文壽果然下令加速,車裏的楊景澄被撞了個七葷八素。這幫兵痞自覺看準了行事,趕路途中,便對楊景澄肆意調笑了起來。
得虧黃鴻安那宛如骨架的屍體餘威猶在,沒有膽敢上前來虐待人好耍的。不然丁年貴著實雙拳難敵四手,隻怕楊景澄又得吃大虧。
八月二十一日,雨夾雪。
行軍帶起的漫天黃沙,紛紛被雨打落,空氣驟然變得清新。然而,浸濕的土地也同時變得泥濘難走。前頭行軍的用油衣裹著,勉強忍受著寒冷。後頭跟著裝柴禾米麵的車隊,卻陷入了巨大的麻煩。
坑窪的道路,叫雨水衝刷後,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塘。滑膩在其次,動輒車輪下陷,須得人力推動。輔軍們一個個累的直喘氣,對楊景澄的憎恨又一次達到了峰值——他們不會考慮命他們出京的是誰,隻曉得若非要護送楊景澄,他們必不遭此罪。
更糟糕的是,他們每日行軍皆有計劃,不是上頭不憐憫,實則風雨交加的時節,若不能按時抵達驛站休息,一路上不知得凍死多少。何況下雨天也撿不到幹柴,不靠驛站補給,一路上連口幹淨的水都別想喝。於是,原隻需扛著自家武器行李的戰兵們,不得不幫著後勤推車,以免耽誤了去驛站的時辰。
靠在棉絮堆裏的楊景澄揉著太陽穴,糟心的道:“我總覺得,今年的運道著實背的慌。往年北邊兒,也不至於八月裏下雪吧?便是果真飛雪,好歹也給飛一下鵝毛大雪,索性把路凍結實了讓人好走。這雨夾雪叫怎麼回事!?”
同在車裏的丁年貴探手摸了摸楊景澄的後脖子,這是他好不容易回憶起的,幼時乳母判斷他冷不冷的法子。不想入手依舊不甚溫暖,不由歎了口氣。眼下條件雖比先前被黃鴻安拽著走的時候好了百倍不止,但也沒人特特惦記楊景澄。近來吃的東西,皆是幹硬的饅頭,連點肉星兒都見不著。
原就氣血不足的楊景澄,更顯虛弱了。整個人塞在棉被堆裏,手腳都是冰的。丁年貴也盼著趕緊的走到朔方,一旦抵達九邊重鎮,他便是花錢,也能買到好的衣裳肉食。不似在路上,真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午時,武德衛齊心協力之下,按時趕到了驛站。來回奔跑運送物資的將兵們一個個累的癱在了驛站裏。冰寒的雨夾雪,穿透油衣,滲進了衣裳。幾千個將兵此時都是濕漉漉的,一個個爭搶著火堆烤火。哪還有心思埋鍋造飯?喵喵尒説
幾千人的嚼用,驛站負擔不起,頂天了給幾個軍官做些熱乎的。底下的將兵輔軍與軍奴,能有口熱水便不錯了。
後勤的輔軍還得分發幹糧,在雨裏走動,凍的直打哆嗦。路過楊景澄的馬車時,想著裏頭喧軟的大棉被,登時氣不打一處來。要說以前楊景澄乃宗室世子,自是比他們高貴,能享他們不該享的榮華,他們並沒二話。可眼下明明隻是個流放的犯人,竟比他們過的更舒坦,心裏難免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