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總兵府的小偏院,楊景澄安安靜靜的呆在裏頭,幾個月都沒整出半點幺蛾子。不獨沒有幺蛾子,他甚至極少踏出房門。如此沉得住氣,讓康良侯不由又高看了他一眼。

而對楊景澄而言,短短兩年的時間,他實在經曆的太多。安靜的呆在院子裏看書,早非難事。況且,朝中景況紛亂如麻,正好趁機從頭到尾,條分縷析的想一想。

哪些朝臣能留,哪些又是可以舍棄的。朝堂就似個大型的機關,環環相扣。壞掉的零件,並非扔掉即可,而是得想方設法的補足替代。譬如戶部,便布滿了章首輔的黨羽。盡數清除出去,明歲的稅收算不分明,那可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偌大的天下,那日都至少有幾千上萬樁糟心事兒。不依靠官僚分而治之,皇帝累死都幹不完。然而一旦放權,貪腐必然應運而生。又有,現已不是國朝初年,天下百廢待興的時節。便說那土地兼並,豪強偷稅漏稅,轉嫁稅收給平民,繼而加劇貧富分化,造成海量的無業農民,繼而引發的種種煩擾。光是想一想,楊景澄便再沒有了半點出門溜達的心情。

何況,他現在連操心朝政的資格都沒有。想要日後過上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的倒黴日子,首先,他得先當上了皇帝再說。

為了保密,楊景澄也極少與章太後通信。看在眾人眼裏,他真的就好像消失了一般,比當年跟著許平安化妝北上時,消失的更徹底。連被風雪阻攔不得不滯留朔方的武德衛,都探不到半分消息。

朝中的局勢漸漸穩定了下來,新春剛過,拖了半年之久的太子冊封大典,終於拖不下去了。禮部以去歲收成不好、國庫須得省儉的為由,扭扭捏捏的定了個很不隆重的典儀。永和帝不鹹不淡,章太後索性告病沒出席。新太子的冊封著實憋屈。

章首輔這位鐵杆的“太子黨”亦有不滿,倒不是衝著禮部,而是衝著太子本人。他想要個傀儡,但不代表他對太子一點要求都沒有。外朝叫臣子輕視,內宮被太監欺負,這樣的太子,且不說他自家臉上能否掛得住,橫豎章首輔的顏麵算是丟盡了。

即便是章首輔的黨羽,那也是有抱負的。工部尚書徐立本早在擇定太子人選時,與他分道揚鑣,公然倒向了章太後。他的小舅子兼鐵杆,戶部尚書譚吉玉,養病歸來後,亦對他稍有疏遠。

至於刑部尚書康承裕、吏部尚書彭左卿等,在太子日複一日的毫無長進之下,竟漸漸的懷念起了華陽郡公。畢竟,一個真正泥塑木胎的太子,或能帶給章家潑天的富貴,卻也阻了旁人的希望。反倒不如個雄才大略的帝王,縱然要搖尾乞憐,那也是對著九五至尊的皇帝,而不是權臣。

說到底,能站在廟堂之上的人,任何一個皆可稱人中龍鳳。他們或在權勢中迷失了本心,但傲骨猶存。表麵上,他們依舊對章首輔恭敬有加,但內心怎麼想,就不得而知了。

以單純的利益聚在一起的黨羽,自然會在利益相悖時離心離德。反倒是因誌同道合而結交的朋友關係要牢固得多。《論語》有雲,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說得有些虛偽,可即使是流寇,有綱領的與沒綱領的,戰鬥力都不可同日而語。

原先的帝黨著實不大能打。偏偏就在章首輔取得碾壓性優勢時,搖搖欲墜的他們就是不倒。大家同朝為官,報團取暖、耍陰招使絆子、對人不對事、有事瞎搗亂的本事,個頂個的精熟。雖掰不倒章首輔,但也讓其黨羽好一陣焦頭爛額。

章首輔都有些想不明白了,華陽亡故,楊景澄失蹤,永和帝隻能負隅頑抗,帝黨那幫人怎底還那麼有幹勁?沒了主心骨,他們居然沒散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