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的一聲,章首輔的腦海似有雷鳴巨響,無數條細碎的線索,瞬間在他腦海裏成型。

這不可能!

章首輔的臉色發白,章太後不會莫名其妙的裝病。她的暫時退讓,必然在謀求更大的利益。他飛速的回想華陽郡公遇害後的種種,很快抓住了一個關鍵的線頭——章太後病重於楊景澄遇襲之後!

那時的所有人都以為,年老的章太後受不得打擊,一病不起。此刻看來,她竟是從那時便開始布局。引誘他對楊景澄圍追堵截、革職奪爵。而後故意圍三缺一,借他的手,把楊景澄送去了朔方!

章太後的步步為營,織成了一張綿密的網。如同他曾誘捕華陽郡公的那樣,鋪天蓋地,無處可逃!

章首輔的眼睛頃刻間變的血紅,他嘶啞著聲音問:“康良侯是你的人!?”

章太後笑道:“是什麼讓你覺得,康良侯能放著從龍之功不要,而效忠於你?你可讓長樂賞他公爵,澄哥兒不能賞?你可讓長樂娶他孫女,澄哥兒不能娶?”

“康良侯一向心胸狹隘,又剛愎驕傲。他豈肯要嗟來之食?”章太後笑容微斂,臉上略帶了一絲悵然,“哥哥,尊賢使能、禮賢下士,皆是你曾教過我的,你自己忘了麼?”

章首輔強行穩住心神,冷笑:“康良侯陽奉陰違,不怕聖上著惱麼?”

“你是說,靖南伯不好對付?”章太後輕易說出了章首輔的言外之意。永和帝的怒火不足為懼,但他的麾下,終是有能收拾康良侯的人。

章首輔沒說話。

章太後笑著搖頭:“忠於聖上的靖南伯,大抵,跟著華陽埋進土裏了吧。”

章首輔的心猛的漏跳了一拍。

“哥哥,這是我家的天下。”章太後的神情變的嚴肅,“你執意扶持長樂做太子,問過我的意見麼?”

章首輔沉默。

“但凡長樂有一絲一毫儲君的風度,我都犯不著跟你不死不休。”章太後言語如刀,“華陽是他兄弟,既已慘死,為何不肯厚葬!?瑞安是他叔叔,意外身故,為何不予補償!?”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章太後聲如寒冰的道,“他連自家人都不肯給一絲善念,我憑什麼要捏著鼻子認他做個當家人?”

“你弄死自己的孫子,栽贓給我孫子。考慮過我的感受麼!?”

“便不從君臣論,你一個做舅舅的,成天見兒的巴不得外甥家倒黴,你還是個人!?”

“家長理短,不是你的性子。”冷靜了些許的章首輔,瞥了眼章太後,平靜的道,“既是圖窮匕見,不妨讓我仔細瞧瞧你的底牌。”

章太後頓了許久,方道:“我若說,那都是我的真心話,你信麼?”

章首輔眼中閃過了一絲愕然。

章太後沒有再細說下去。幾年來的腥風血雨,讓她感觸良多。她曾如兄長所言,對家長裏短沒有絲毫興趣。全部精力皆在爭權奪利。甚家族晚輩,甚兒孫滿堂,與她何幹?

滿朝文武,蠅營狗苟,又有哪個談過情深義重?

直到她的視線裏,出現了個楊景澄。㊣ωWW.メ伍2⓪メS.С○м҈

她至今也不認為,楊景澄那沒有金剛手段的菩薩心腸,有何意義。沒有她在前鋪路,他隻會是權力傾軋中的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死了都掀不起任何波瀾。

然而,恰是這等沒意義,居然讓那麼多人甘願為他赴死。

盡管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但,她執掌天下四十餘年,麾下能人無數,又有幾人,肯毫不猶豫的替她擋刀?替她斷後?

她自認待身邊人不薄,可在順太妃突襲她的時候,哪怕是蘭貴,也沒考慮過以命換命,而是取巧的用了花瓶。有時候她不禁想,若順太妃突襲的是楊景澄,哪怕身手絕佳的丁年貴不在身邊,那個叫青黛的丫頭,有沒有勇氣生死搏殺?

她想,應該會的。因為丁年貴在她手底下,連真本事都懶的露。她救了他,赦免了他的罪過,命人教他習武,撫養長大。而後入錦衣衛,調東廠。年紀輕輕,從九品芝麻官,爬到了正六品。運氣不壞的話,混個四品亦不困難。

可他毫不猶豫的倒向了楊景澄。

章太後並不為區區小人物而煩擾,隻是,善於學習的她,從小人物的選擇上,窺見了一種她從未接觸過的,陌生的力量。

真正的人心。

她開始故意縱容楊景澄,越來越接近世俗眼中的老祖母。很奇異的,在她的監視中,丁年貴的態度慢慢有了改變。那小子不在滿嘴胡扯的說大道理,而是會認認真真的說她的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