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一言一行,皆萬眾矚目。因此楊景澄命梁安照應海寧公主,並預備將廢帝遺孀安置進寧壽宮內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靖南伯耳中。

在這注定不太平的夜裏,忙著抓捕章黨的靖南伯自然沒心思休息。不獨他,連帶久未回京的康良侯與宣獻伯皆了無睡意。三個老熟人湊在一處,一麵彙攏著各方消息,一麵敘著舊。忽聞宮中的動靜,宣獻伯便立時對靖南伯笑道:“你可放心了。”

靖南伯沉默了一小會兒,道:“聖上秉性仁善又有擔當,實乃明君風範。”

“嗤!”宣獻伯毫不客氣的嗤笑一聲,“你們在京裏待久了的,慣會說套話。這兒就咱三個老熟人,沒必要藏著掖著的。依我看,八成是有黑了心腸的人算計你老魏!鍾娘娘一向不管事,後宮裏最大的便是你閨女。大半夜的立逼著遷宮,怕正是想看你的反應吧。”

“你離京太久,不知京中景況,亂猜什麼?我有甚好算計的?”靖南伯糟心的道,“依我說,十成十是朱明德那廢物點心的自作主張,以為大半夜裏行事才叫表忠心呢!”

宣獻伯不信:“聖上剛登基一日,正是拉一波打一波的時候。他好端端的欺負女眷,平白得罪你作甚?我看必有內情。”

誰料康良侯長歎了一聲道:“你們怕是忘了吳子英與先青田郡公了吧?那位留下的人……”

宣獻伯當即無言以對,前些年,他沒少被吳子英氣到吐血,好幾場敗仗皆是叫兵部連累的,說起來那可真是恨的咬牙切齒。是以他早先與華陽郡公好,全因華陽郡公做過武將,或能體諒些許邊疆艱難,不至於叫朝中文臣哄的防他們如同防賊。

想到此處,宣獻伯不由撇嘴。邊疆武將有甚好防的,如今的邊疆,早比不得古時。他們這行還叫節度使的那會子,能自家鑄幣的都有。甚稅收糧草,全在自家地盤裏產出,朝廷算條卵!是以後來他們擁兵自重,把天下弄了個分崩離析。

可自打前朝的前朝開始,地方財政七八成都得上繳國庫,當地截流的本就少的可憐,文臣還得從中撈一筆,軍費開支盡數歸兵部撥款。那動個屁的花花腸子,不被兵部的花花腸子們搞死就不錯了。

要不然他們邊疆武將,那麼看重從龍之功作甚?不就是為了混點香火情,好讓兵部有所顧忌,別太欺負他們麼?可誰又能想到,他們腦門上正頂著閃閃發光的功績呢,靖南伯的親閨女就大半夜的被文臣攆到雞飛狗跳了。

宣獻伯在心裏痛罵了番文臣,順便把永和帝鄙視了個死,看你帶出來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事實上憤懣的不止宣獻伯,躺在床上的楊景澄亦被氣的沒了睡意。黨同伐異、清除異己,在有幾萬將兵的前提下,自然易如反掌。可等收拾了章黨之後,他要麵臨的將是更棘手的局麵。

譬如說,前帝黨們該如何處置?

他們剛功勳卓著的擁簇了自己登上寶座,立刻卸磨殺驢顯然不妥。然而,似朱明德這等貪得無厭、無才無德,隻會溜須拍馬的貨色,朝中數不勝數。平心而論,作為皇帝,他真寧可要十個行事穩重的譚吉玉,也不想要半個比太監還沒節操的朱明德。

前帝黨養的心焦,前章黨殺的心疼,大抵就是楊景澄此刻的心情了。想著那一團混亂的爛攤子,登基頭一日的楊景澄徹底失眠。

次日一早,楊景澄並沒空閑見自己的女兒。主持抓捕的靖南伯與李紀桐聯袂趕來,彙報昨夜戰果。幾萬人的同時行動,效果驚人。在京的章鴻禎黨羽們盡數落網。刑部大牢、錦衣衛詔獄與東廠的小牢房皆塞了個滿滿當當。即便如此,還有許多人住不進去。

比如枝繁葉茂的章家,幾百人聚族而居,便是把京裏的牢房都騰出來,都不夠給他們家住的。偏生章鴻禎一手推動了毒殺華陽郡公事,還故意嚇唬瑞安公,致使瑞安公病逝。旁人倒可隻夷個三族什麼的,章氏家族卻是無論如何都逃不脫的。

正議論著章家人該鎖在何處,安永郡王便匆匆趕了來。他同樣為的是章家事——章家數代與宗室聯姻,他們家不僅王妃夫人多,娶進家門的宗女亦不少。便是不牽連出嫁女,且饒宗室婦人們一命,那嫁在章家的宗女又當如何?

楊景澄一噎,他是沒打算同自家的嬸嬸嫂嫂們計較的,按時下的規矩,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縱然有好些女眷總偏著娘家,到底是他們楊家人不是?豈能因外人牽連了自家人。可按同一套規矩,嫁去章家的宗女們,又與楊家無幹了。

然而,倘或他赦免了宗女們,以免她們籍沒受辱。那章氏的媳婦們,誰又是沒娘家的?要命的是,這裏頭有沒有此番功臣裏的女兒孫女?有沒有他們家的親戚?放過了宗女們,要不要放過這些父親撈了功績的女眷們?如若皆放過,那豈不是有娘家的逃生,沒娘家的活該籍沒了?

安永郡王覷著楊景澄的神色,心裏犯苦。事涉章家,章太後親自下的令,他半點不想沾手。奈何他現為宗人令,一大清早就被諸多親戚堵在了家裏,逼的他不得不進宮來求情。心裏不住的痛罵章鴻禎,你哪怕不逼死瑞安公也好啊!逼死了瑞安公,楊景澄便是有心想輕輕放過,也不得不硬起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