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從四品。在一品二品極罕見的年代,四品乃高官的分水嶺。即四品以上為權貴,四品以下是尋常。然到了本朝,六部尚書皆二品,從四品的官員,擱在中樞可真不夠看的。地方上的四品,就更磕磣了。

湯宏等人愣是想了好半日,方從記憶深處把彭弘毅是何方神聖刨了出來。也得虧他是寧江知府,算楊景澄昔日同僚,否則殿中這等成日間能直麵帝王的權貴們,夠嗆能知曉世上還有個叫彭弘毅的官僚。

可也正因為在場諸人紛紛記起了他的底細,便是叫楊景澄梗了個半死,反駁的話再也無法說出口。在官場上,連升三級乃至高祝願,這還隻是升,而非跳。然而,有兩種情況,是無論怎樣擢升,旁人都無話可說的。

第一種,乃從龍之功,譬如曆朝曆代的太子潛邸舊人,哪怕卑賤如土,一旦太子上位,自然平步青雲;第二種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古時衛青一介家奴,待他姐姐成了皇後,他便是當之無愧的國舅。否則憑他如何驚才絕豔,想成就“逐匈奴於漠北”的偉業,都幾乎是不可能的。

擱在眼下,康良侯與宣獻伯是第一種,因此他們升公爵已是鐵板釘釘,家裏子侄再撈個甚世襲罔替的子爵男爵的,亦不足為奇。而彭弘毅,便屬於第二種了。

而且,彭弘毅遠非止“雞犬”那般簡單,猶記當年楊景澄為避開爭端,外放南下,剛落地便趕上了百年難遇的大洪災。彭弘毅與楊景澄同在洪水裏掙紮,一起在波濤洶湧中搶過險;一同在滿是灰塵的閣樓倉庫裏睡過覺;一並攜手踏遍寧江土地,督促農耕、撫慰百姓。

最令人讚歎的是,乃楊景澄遇刺後,彭弘毅庇佑了他滯留在寧江的家眷,甚至給出承諾,如若楊景澄夫妻皆陷落,他願奉養楊景澄的內寵。這是何等的情誼?

說他與楊景澄有過命的交情,絕不誇張。

這麼號人物拎出來,縱然滿朝文臣有千萬條規矩可說道,卻也無一人敢跳出來指手畫腳。這是吏部尚書,非天子心腹不得擔任;亦是新皇三把火的真正開端,誰敢駁回,便是明刀直仗的挑釁新皇。

章鴻禎屍骨未寒,宮內外萬千將兵在遊蕩。眾文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是無人敢做出頭鳥,竟是默認了。

楊景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對朝堂,他是陌生的。便是今日能站在此處的,皆與他有幾分香火,卻也僅限於香火。他牢牢記著昔年章太後的教導——想要站穩腳跟,必得有自己的嫡係班底。他不曾做過太子,自無潛邸舊人。

彭弘毅乃是他在文臣中唯一的親信,若隻是升個官,以報當日雪中送炭之情誼,未免太可惜了。似他那等混了幾十年官場的中階官員,同僚同年無數。以他為突破,很快便能補齊吏部的缺口,輕易節製百官,避免湯宏等人膨脹到他無法控製的地步。㊣ωWW.メ伍2⓪メS.С○м҈

同時,從四品至二品,足足有五級之差,是無數人窮極一生都無法逾越的鴻溝。以彭弘毅的資曆,若無楊景澄這個變數,他能走到三品都已是祖宗保佑了。

楊景澄如此的重用與提拔,堪稱皇恩浩蕩。於彭弘毅而言,此生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否則便是不忠不義,天下人皆能恥笑之。

這一步棋落下,殿堂內倏地安靜了下來。楊景澄今日總共出了三招,每一招都恰到好處,無一落空。湯宏一陣恍惚,不知為何想起了件舊事——永和三十九年,順太妃襲擊章太後不成,闖進乾清宮控訴章太後謀殺陳太後。突襲之下陷入被動的章太後,也是這般借力打力的連發三條政令,將一切消弭在了無形之中,重新拿回了主動權。

湯宏的神色有些複雜,他知道楊景澄外放期間,與章太後通信不斷。這便是章太後親自教養的君王素質麼?可章太後既如此擅於教導,又為何敝帚自珍,不願好生養育永和帝呢?

湯宏與永和帝,終究是有情誼的。否則也不會在得知永和帝毒殺華陽郡公後,傷心至病倒。他可惜華陽郡公的半道崩阻,又何嚐不痛惜永和帝的昏聵糊塗?此刻越看楊景澄的從容姿態,心裏就越發惋惜章太後為何不喜庶子。

隻是湯宏不曾想過,昔年永和帝身旁,圍繞著幾多教唆他親政奪權的小人。章太後兢兢業業守了幾十年的江山,憑什麼拱手讓人?哪怕那人是她的兒子,她也必定不服。

偏生永和帝被人哄的兩句,便忘了自家幾斤幾兩。竟真敢試探著在虎口裏拔牙。